然后,看着少年忽地张开眼睛,看着那对总是静如死潭的清澈瞳眸涟漪颤颤,她顽皮地露出了她的小虎牙,一屁股坐回到椅上,将两只手伸向转过来的小郎君,自信满满地扬起脸,“是左手,还是右手呢?” 她喝了酒,看着总有些钝钝的,少了许多往日里的机灵巧慧,行为举止像极了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小狗,不是兴冲冲,就是笨拙拙,充满了可爱的冒失,让人完全没有办法责难于她。 少年垂眸,默默地在她的两只手间看了看,很快便有了答案。 亭壁上烛星辟啪,他抬眸看向她:“钩在左手。” 阿柿听罢,也不说是对是错,而是直接将握着的左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望着他的目光无比期待:“那你打开。” 对上她的眼睛,少年漂亮的眼眸便又垂下了:“若是猜错,我饮酒便是。” 这就是不肯亲自展开她的手心了。 阿柿还是笑嘻嘻的,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拒绝,“你没猜错,是我输啦。” 她把左手里的银钩亮给他看,然后很顺手地将银钩放到了自己的怀里,捧起桌上满好了酒的鎏金花鸟纹银碗,吨吨吨就喝了起来。 少年在她捧起酒碗时,就隐约提起了心。 果然,小娘子越喝头越沉,越喝头越沉,喝到最后时,几乎要将圆圆的脸埋进酒碗了。 幸好他一直看着,才没有让她把脑袋彻底栽进酒碗里。 但当她从酒碗里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是直的了。 李迎未在她的眼前招招手,她都要反应好久,才会伸出手去抓。 可就算醉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小虎牙还是不消停地一直露在外面,笑得比平日还要灿烂。 “我还想喝一碗……” 她口齿不清地拉着少年。 “我……再喝一碗,就是喝了两碗,然后,再喝一碗,就是……三碗啦!” 小娘子居然开始一脸认真地絮叨着算起数来,怎么看都像是彻底醉了。 看她这个样子,窦大娘又要把腰笑弯了,连连叫小陆快先把人扶回去。 这会儿的阿柿倒是很听陆云门的话。 一听他说要带她回去,她就乖乖点了头,不再嚷着要酒了。跟着少年站起来,跟着少年行告辞礼,像个呆呆的小陶偶。 之后,阿柿也亦步亦趋地踩着少年的影子,远离了背后亭子里巡传香球的语笑喧阗,嘴里“咚咚咚”、“咚咚咚”地认真拟着鼓声,完全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可煞有介事的样子却看得人很想要笑。 秋风合宜,夜中静谧,少年看了一会儿专注着“咚咚咚”的阿柿,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放松又惬意的笑。 而也许是吹了一会儿风的缘故,一段路过后,那个眼神呆呆的小陶偶又活了过来。 乌黑的圆眼睛眨呀眨,就又重新水盈盈地流起光了,只是那光闪动得有些飘忽,俨然还没清醒。 就这样,小娘子亮着流光的眼眸,张开手堵到了琼树少年的面前,非要替他提灯笼。 得了手后,她甩着灯笼,笑跑到了路旁的小池子边,弯腰将灯笼举向水面,照亮了水里一尾尾小小的池鱼。 小鱼们簇地涌了过来,尾巴被烛火映得鲜红,啪啪地在池面翻腾出金色的水花。 在一片金红的鲜艳中,小娘子扬着笑靥,如舞旗般晃着灯笼,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如群萤聚成的流淌辉光,将追逐着光亮的鱼群引得东游西涌。 过了片刻,小鱼们似乎意识到自己受了骗,逐渐散开了。 这时,小娘子又像被水里面自己的倒影吸引,低着头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她抬起头,问向少年:“陆小郎君,我今天的斜红好看吗?” 少年怕她失足落水,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敢错眼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眼睛里撒满的,便全是她的光了。 此时,听到了她的问话,池边的少年顿了顿,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呀……” 小娘子忽地泄了气,眼角都有些垂下了。 她想了想,“要擦掉吗?” 小郎君望着她:“面靥妆容画在你的脸上,自然应该由着你的喜好,擦或不擦,不该由旁人干涉。” 真扫兴。 一丁点的情趣都没有。 阿柿捏了下灯笼提竿。 但这样尊重着人的小郎君,也确实令人讨厌不起来。 “可是,我想擦掉了。” 小娘子跌撞两步、扑向少年的跟前,“陆小郎君,你有没有带帕子?” 说着,她的手就举了出来,朝着小郎君的衣襟伸手,想要找他怀里的帕子。 少年自然不允她的胡闹,抬手想要阻止。 可就在被少年握住手腕的前一秒,小娘子稀里糊涂般、砰地摔到了少年的胸前。 她像是撞得懵了,半晌都没动。 然后,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小狗般兴奋地抬起脸,“陆小郎君,你好香啊!” 她的目光天真得过分,踮着脚凑到少年的唇边,一个劲儿闻着酒中残留着的龙脑香,开心地仿佛在摇尾巴:“和我身上的,是一样的味道!” 说完,她就仰着脸,开始嘻嘻地冲着他笑,像是把帕子的事儿全忘了。 那笑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可又鲜活得胜过海棠醉日。 少年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在碰触到小娘子眉心肌肤的瞬间,小郎君忽地感到了强烈的不妥。 他蜷着收回了手指,抿了抿唇,退后了一步。 “我想绕路去一趟府里的药室。” 少年向她说道,“取了药材,回院子给你煎份解酲汤。” 被他点了额头的小娘子愣了许久,露出了迷迷惑惑的神情。 接着,她乖乖将手中垂下的灯笼递给陆云门,紧抓着他的衣袖和后腰的躞蹀带,表示自己会好好跟着他走。 少年觉得两人这个样子仍然不妥,但又怕她到处乱跑会受伤,便放任了她的拉扯,拖着条小尾巴似的带着她往药室走。 相安无事走了一阵,直到手心感受到了落蝶般的轻痒,少年才又回过了头。 身后,拽着他袖口的小娘子正卖力地想要将自己的手送到他的手心里。 见被发现了,她便大方地直接提出了要求:“我要拉着你的手走!” 许是喝了酒,心更野,胆子也更大了,此时的小娘子昂脸挺胸,说得理直气壮又自信满满! “不可。” 月色下,美如冠玉的少年甩开了她的手,语气清冷疏凉。 可他背到身后的手却又攥了起来。 玉白的指尖在被小娘子划过的掌心用力地碾着,似乎是在同自己对抗着什么。 “你若再胡闹,我就让仆役先将你带回去了。” “你不要我了?” 极轻的话音刚落,阿柿的眼泪倏地就掉了出来。 她的眼神直愣愣的,似乎都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听到这句话,便下意识地落了泪。 接着,她才像是反应了过来,眼泪大颗大颗滑到了嘴角腮边。 “你要把我交给别人!你不要我了!” 她大哭了出来。 “从被你带来李国老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害怕,每时每刻,都怕得要命……我怕你讨厌我,怕你让我离开,怕你喜欢上别人……我什么都怕,怕得吃不下、睡不着、生怕自己有一点没做好……” 她哭着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我、我很努力地想假装没关系,我跟所有人说,只要你平安,就算你不会再喜欢上我,我也没有关系。但那都是假的!” 小娘子哭得歇斯底,仿佛要将所有的压在心底的伤心和委屈都倾泻出来一样。 “我很在意!很介意!你不能不喜欢我!不能不喜欢我!可是,你还是不要我了……” 她说着这些,哭得更凶了,哽咽个不停,一滴滴悬在她的眼睫上的泪珠不停歇地滚落。 如果她不是在说谎,如果她没有在装醉,那么,平日要多惶恐、多不安,才会在饮酒后只是听到一句”让仆役先将你带回去”,就害怕到应激般地哭到抽噎? 陆云门不知道。 可看到她在哭,他的心就没办法古井无波。 “对不起。” 少年从怀里拿出了她想要的帕子,抬手递向她,认真地同她道歉。 “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这样难过。这些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阿柿却没有接帕子。 她鼻尖通红地抽哭着,手紧紧地握在身侧,就像藏钩时握着那枚银带钩。 少年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在心中叹了口气,拉起小娘子的手,将她使劲攥着、把掌心都抠出淤痕的手指轻轻展开,把帕子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我从未讨厌你,也没有想过要赶你离开。我也许,只是还不习惯……” 端正漂亮的小郎君用心地同她讲。 “不要哭了。” 他轻着声音。 “是我的错。” 他不想看到她哭。 他宁愿她神采飞扬地戴着金铃、叽叽喳喳围在他的耳边让他不得安宁,又或者神情得意地露着她的两颗虎牙、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主意故意刁难他,也不想看到她在他的面前伤心得哭到喘不上气。 所以,即便他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她”这些伤人的话,他也还是向她道了歉。 得到了一些想要的,哭花了脸的小娘子才“嗯”了一声,委委屈屈地伸手勾住少年的手指,用帕子把还悬在睫毛上的泪珠擦掉。 少年看着她松松勾在他指尖上的手指,又看看她下巴还没擦掉的眼泪,最终,妥协了。 拉着少年的手,阿柿低头走着,粉腮上的眼泪还没干,眼睛里却已经是一片清明。 果然已经行得通了。 她才不准他对她说“不可”。 “你若再胡闹,我就让仆役先将你带回去”这种话也不行。 既然连听到她这么不讲道理的哭声都会心软,那就要好好记住这件事啊。 陆小郎君。
第46章 46 得手后的小娘子就安静了,除了脚踝上叮当个不停的金铃声,就只有偶尔抽抽红鼻子的可怜兮兮声响。 等被芝兰玉树的小郎君牵进药室后,她大哭后的疲惫劲儿仿佛涌了上来,面上露出了显眼的困意。 但她不吵也不闹,见陆小郎君在忙,便自己松开了他的手,摸到了药室的空藤椅里坐下。 手指间忽地失去了温度,少年下意识蜷了蜷指尖。 在看到小娘子已经在藤椅里坐好后,他才重新望向了成排的装药木屉,从里面找齐、称量好了药材,将它们一样样放在药碾子里磨着。 愈发浓烈的药苦味道从药碾子上蔓延开来,让人的鼻腔和唇舌都染上了甘苦的气味,屋子里却悄无声息的,只有药材被一点点磨碎的窸窣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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