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年又问:“是了,这样尊贵的出身,如何会嫁去静城呢?” 沈叙翻过纸页:“静王妃幼时被太后宣进宫抚养,曾经是指给当今圣上的。在一次中元宫宴上为了护驾,被行刺先皇的贼人所伤。原本难活下来,命硬挨了过来。之后,先皇下旨说她肌肤有伤不宜侍奉君主,但感念她护君有功,赏了个公主的封号就打发回家了。再后来新皇即位,静王远归醴都朝贺,再三向圣上求娶,这才赐给静王做王妃。” 说完,他随手把那页纸搁下,面含一丝嫌弃,接着说道: “倒是个可怜人。” 沈万年撇着嘴角:“怎么就可怜人了。” 沈叙微微摇着头:“明明是皇后的命格,却差点为这丢了性命。留了性命,才知道更无情的是天家。赏公主封号无非就是想让她回家守着守到老罢了。纵然有静王相惜,也是嫁个活死人。不如没有这命格,清净自在倒好了。” 老人难得皱着眉,脸色阴沉:“难得见你这样刻薄别人。” 沈叙淡淡道:“我与静王本是一样的人。我一条贱命也就罢了。即使如静王那般,贵为王胄,也一样囿于残废之躯。或许他是真的疼惜这位王妃,又或许只是一时看不过她老死闺中,只是不知悠悠众口要如何揣测,女儿之名从来脆弱,这桩婚事背后的口角,只怕不会给这位王妃好日子过。” 沈万年不置一词,绽开笑脸对内室的方向说: “卿卿,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啊?” 沈叙一个激灵,赶忙转头去,只见沈卿卿正抱着一个研钵,在窗下磨药粉。 “你怎么不去园子里?”沈叙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沈叙你说的呀,冬天两日去一次就行。”沈卿卿边说着,边应着沈万年的招手,走过来坐在碳炉旁边。 “卿卿你说,是不是你师父说得这么回事啊?”沈万年低下头问道。 “嗯……”沈卿卿的眼神里交杂着困惑和一点点责备,“我觉得不论哪种原因,这位王爷愿意为王妃周全就是很难得的,再之后的事我也不好说,如果不是有情人,那确实令人难过,但若真是有情人,也算好事情吧?” 沈叙低头理着桌上的纸张,轻声说:“有情无情,嫁给我们这样的人,在内操心照料,在外受白眼指摘,都太不幸了些。” “沈叙,”沈卿卿换上了一种委婉的责备声调,“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 沈叙没有回答,沈万年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问了几句闲话,听说新养了只猫儿,又要沈卿卿去抓来玩。 “那可麻烦呢,这猫跟谁都不亲。”她边说边披上斗篷出去了。 “小心点哎。”沈万年亲切地送出一句叮嘱,又转对沈叙继续说道: “七年前,我在醴都游历,中元日被宣进宫。来人只说是内廷娘娘招我问句话,到宫里却让我在外门间候着。一直到里面混乱声起,我问身边的小太监,他也只答说旨意如此,我只需等待,往来宫人,没有一点慌乱之色。” 沈叙听得,会意地点点头:“所以这所谓中元夜宴行刺的贼人,必然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 沈万年继续讲:“又等一阵,一个侍卫跑出来,将我带到偏殿。当时安置在那里的想必就是如今这位静王妃。这事怪处更多,其一怪在没有任何王爷或公主在场主持,只有侍卫叮嘱,有人不想她死,请我务必医治。另一怪嘛,不用问,只看脉象身形就知,王妃不似普通闺中女儿,有些习武的底子。刚才你也看了,武将家的小姐,再娇养也多少是会防身的。但那伤是两处脖子上的致命刀伤,其他地方血迹都不曾见。如果真是宫宴遇刺,一片混乱,即使她一时找不到趁手的武器防身,面对兵刃也会用手自卫,不至于只有颈部之伤。” 沈叙凝神细听,已经理解。一边点头一边回道: “先前我只觉得有些蹊跷。王妃遇刺仅仅两个月后,江大将军就战死了。不过说是巧合未尝不可,如你所说的话,这些事一定有所联系。” 沈万年附和着,又说:“静城那边有回话吗?” “没有,”沈叙回答道,“静王府人少,口风又严,很难有什么更实质的消息了。” 沈万年闭了闭眼,语气沉了沉: “那你且放手不管,我从谷里选一个人去替我们探一探。” 沈叙本想问他打算怎么做,又见他脸色郁郁,只得不再多问。
第37章 留沈万年吃过饭,揽月阁掌灯添暖。沈叙又打发了沈卿卿去看顾后院留宿的病人,与沈万年议了几桩事,也就相互不再说话,各自寻思着什么。 “下午闲聊倒说起来,”沈万年慢悠悠地说,“昨夜里你教卿卿骑马?” “她学得挺快的。我还好奇呢,从前带她出门,你们怎么也不教些这个?”沈叙答道。 沈万年的语气又重了一点:“那时她才多大点,没到时候教罢了。倒是你,我原不想多话,但你也该稳重点,太危险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沈叙没有答话,只是重重地翻过一页手里的书。 沈万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说:“我知道你在乎这个。沈叙,你知道我今年几岁?” 沈叙抬起眼,他没想到沈万年会抛出这么个问题,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保持尴尬的沉默。毕竟自他认识沈万年,这位名医就已垂垂老矣,又从不办寿辰,谷里的人只道他是老神仙,具体几岁,根本无从知晓。 “你看,老头子只要变成老头子,就没几个人记得清他具体多老啦。”老人又恢复了笑脸,一派慈祥。 “今年这年头一过,我就九十有三啦,”沈万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苍老了点,“行医数十载,我虽参不破命数,也知自己不过也就一两年光景了。我一去了,沈卿卿就只能仰仗你了。” 沈叙被这话中的戚戚之意震得不轻,急忙拿着他一点都不熟练的吉利话试图安慰眼前的老人。 沈万年只是不在意地摆着手:“我懒得和你说那些客气话,你也别胡诌这了那了,如今你也算是有些名堂,要真不信自己给我诊一脉。” 沈叙沉默了,没有动手。如果是平常人家的高寿老人,他还能宽解几句好听的。沈万年既没有必要,也不屑在这些话题上自哀,他们心里都清楚,暮年已至。 “好啦,别那个表情,”老人继续说,“我还想过两年清净日子,你要是有心,多陪我喝上两杯好酒。话又说回来,我从不用你身体不方便给你找借口,但太危险的事还是不要做,就算是为了卿卿,也该保重着些。” 沈叙垂眉说是,又用很小的声音替自己辩白一句: “沈卿卿说她害怕,我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老人听了,高声笑了起来。 送走沈万年,师徒二人相对而坐,讲过医案,沈叙歪靠着看书,而沈卿卿趴着抄写,嘴角向下耷拉着。 沈叙抬眼看了两三回,还是忍不住说: “怎么了?对谁有意见?” 沈卿卿鼓起脸颊,摇了摇头。 “那就是对我有意见呗。说来听听。气着自己算什么本事,气着我才算你有本事。” 女孩探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犹豫了一下,才说: “沈叙,我不喜欢你那样说自己。别人的事我不大懂,但你说的那些话,也未免太难听了。” “我说的是实话。”沈叙说得理直气壮,眼睛却只看着书。 “沈叙……”沈卿卿带上了一点点哭腔,“你之前说过,我没有失去过所以不能感同身受,我听你的。可是你那样讲自己,我还是会很不开心。在我眼里你一直是很厉害的医生,我再学多少年也赶不上的那种。你总是把自己说得很糟糕,好像没有健全的身体就什么都没有,我不这么认为……” “你不这么认为是因为你身体健全,你还有很多可能。更是因为你在谷里长大,这里偏远些,但人多质朴,你不曾听过世人的嘲笑,也不曾见过不友好的眼光。”沈叙声音很轻,愈发不敢与桌旁的女孩对视,但说得决绝而倔强。 沈卿卿没有回答,也没有哭,她低头继续抄着书,嘴角固定在一个不服气的弧度。 这短短几个月里,她已经学会了收起没必要的眼泪。 她说不上多么聪慧,但勤奋又坚定。沈叙想。 “好啦,我以后不说了。”沈叙最终忍不住,还是放软语调,妥协道。 “等我多学些多看些,哪天道理讲通,你心服口服,才算完事呢。”沈卿卿这样说着,倒也不再坚持,脸上又亮堂起来。 小孩子可真好哄。沈叙心里笑道,又笼紧了手炉。 揭过了不愉快,沈卿卿很快写完功课。沈叙看着她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叮嘱过她睡觉一定要熄了炭盆,又等着她房里的灯暗了,才自己慢慢爬下椅子,随便架了一个药炉,把一小盆水烧到温。 他摘掉手套,把手浸进去,待表面泡软了才拿出来,一点一点撕去掌心的茧印。 ---- 一点我很喜欢的小浪漫送给大家(*´I`*)
第38章 冷归冷,冬天越深,气氛反而越来越热烈。我们这揽月阁虽说少人,但一进了腊月,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把拜早年挂在嘴上。 腊八过了,就该为年下做准备了。从前在山下,大家都盼着过年,所以早早开始打扫收拾备下年货,有些家中尚有亲人的也会出谷探亲。揽月阁只有我和沈叙,平时也打扫得很勤,所以一切如常,只有方婶总牵挂着,又是备果子栗子,又是分我她家新买来的炮仗烛火。沈叙从来是喜欢清净的,我自己也害怕爆竹的响动,所以每天下山都要非常努力地推脱。不过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我又不好意思多说,再加上我嘴笨,只能下山时不再带篮子,生怕她塞我东西我抵挡不及。 仔细想想,方婶好像很关心沈叙,连带着更关照我。我也曾问过她认不认得沈叙,她总是笑着说以前认得,很久不见了。模棱两可,让我心里很犯嘀咕。 就在我盼着过年,给阿纤姐写了拜年信,算着日子提前寄出,又计划着除夕做点什么下酒菜,能趁拜见谷主时贿赂他来揽月阁陪我们过年时,沈叙却病了。 我如往常一样早起,年关将近,后院的病人都奔着团圆,被接回家去了,所以免了夜间悬心,我睡得很好。 通常我起床时,沈叙已经起来梳洗过了,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作息也差不多一致了。等我打扫一遍大堂和中庭,他就会叫我过去帮忙端盘布桌吃早饭了。今天见他还没起来,我有些奇怪,但想到自入冬以来他那愈发苍白的脸色和没精打采的样子,我又觉得,多睡一会也好。我学得时间短,认识浅,他每日沉在那些脉案里,我拿来看也看不懂,只隐约知道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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