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脉鼓动,往来流利。 我刚刚缓和下来的心神又紧绷了起来,一面卸下了对要命的重病的警惕,一面则是惊讶,奇怪和恐慌冲上心头。 冷静,冷静。不论什么情况,都要再三确认。 我安抚着自己,又细摸了两三分钟,考虑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还是堪堪敲定了心里的哪一个答案。 是滑脉,也就是喜脉。 当然如今这个情形,肯定不是像寻常诊出有孕时道一声恭喜的气氛,我确实在什么家庭礼教方面懂得少,但没出阁的女孩怀了孕,怎么都不是好事吧? 她感觉到我手上动作的停滞,也应该知道我心里明了,更加往里侧了侧头。 我还是得保险些,让她换另一边脉来。 别说误诊了,这脉气强健,如果不是她正哭个不住,站起来打我一顿怕是都没问题。 我忍不住托着脸,有些头痛,在“孩子父亲是谁”和“容我回去考虑一下”之间来回摇摆,又想问个究竟,又觉得不该问太多,又认为这事只能让沈叙定夺,又害怕信息不够多他也没法决断。 算了算了,我晃晃脑袋,摒弃了那一大堆疑问和担忧,问诊为上。 “月信多久没来了?”我打开我的脉案本,准备下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且思。”她避开我的目光怯怯答道,“好姐姐,你不用揣着心来问我,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手收回被子里,盖上小腹,我和她的眼神里都多了了然。 “姐姐,”她叫得哀戚戚的,我心里也跟着难受,“这个孩子是个孽种,关于它的事都是打听不得的,传出去了我们这一家都得死,我……我知道是这样,一定会是这样,我想求求姐姐,如果姐姐有方法能让这个孩子消失,多痛多难我都愿意,如果不能,我也只能在母亲回来之前找个水塘自己了结了罢了,总比她回来了又气又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好。” 这一番话说的我是脑子彻底浆糊住了,什么叫打听不得,为什么一家都得死,什么事能这么严重,怎么就要死要活的。 好复杂。我对着空白的本子疯狂皱眉,总以为学得多懂得多,怎么好像我学的越多不懂的事就出现的越多呢? 像是从融化的蜡里揪出芯,我勉强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找出她那个问题先回答上: “如果你想打下这一胎,我一时没什么好的方法。就算是有,也得回去查了书才能有把握告诉你。” 她哭得更凶了:“请姐姐务必为我上心,若是……我来世托生牛马也要报答姐姐。” 我赶紧摆着手说不敢不敢,又是好说歹说一通劝。 “你再休提那生生死死的话,你才多大。何况要是你自己孤零零去了,要你的母亲兄长怎么办呢?” 她咬着唇捂着脸:“只我死了尚且还有活着的人,他们知道了闹出去,我们家定是一个人也留不下了……” 看来这个问题只能先按下不表,我就着她的床边在本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且思,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我说,“不管以后如何,就算我要帮你打了这个孩子,也得了解你的身体情况,你一定要一五一十告诉我。” 最好透露点别的,我心说,越多越好,我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只要我找到的信息越多,沈叙能做出的判断也就越多。 好好一个人,哪能白白送死? 接下来,我又详细问了她的月事、症状,她倒是平静了不少,像是找到了指望,每个问题都答得详细,我也一笔一划记好了。 末了,她又哀求道:“姐姐,你务必不要告诉别人。” 我收拾着摊开的东西应着:“这个一定。” 不敢看她的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她犹豫一下,还是接着说,“如果可以的话,姐姐能否在我哥哥面前帮我搪塞一下,务必说成无关紧要的病。” “我就跟他说没个定论,回去查书好啦。”我继续低着头,想尽量少说两句谎。 她突然伸出手抓住我:“姐姐,你就说我是伤风感冒,或者什么肝病肾病都好,就是咒我一个要死的病也没关系……我总觉得我家附近有人盯着,如果知道我有了孩子……恐怕……对了,也请你不要打听,打听不到的,反而伤了你……” 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我嘴上虽还在宽慰她是她想太多了,但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心里却早就犯起了嘀咕。 这都哪跟哪啊! 且瑜看我出来,挤出个笑脸:“怎么样啊?要紧吗?” 我心里藏着事,脚下的步伐都有点酸涩,嘴里也含混着,眼睛忍不住往门外看。 方家是个铺子,平时门板全都卸下来,宽敞地对着大路,路对面是个馄饨铺子,快到午饭点了,有坐着吃的,也有站着等的,旁边坐了好几个挑担的,时不时叫卖两句家产的果子,还有两个乞丐摇头晃脑的。 谁都很正常,正常到似乎确实是且思想多了。 但是小心为上,我尽量控制声音不要大的过分:“她应该是着凉了,这半热不冷的天气,衣服加减不周到就容易生病。” 且瑜听了信服地点头:“是了,那我就放心了,方子给我吧?” 什么方子?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也摸不着头脑:“药方啊,我这就抓了药先煎了。” 哦,哦对。我赶紧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周身摸了一遭,一拍手:“哎呀,哪去了?想是落下了,跑一趟怪麻烦的,借我支笔我再写一份吧。” 他给我随便找了支笔来,我就着门口分药的桌子,现场编了一份,横竖写了点孕妇可用的药材,再添点益气补虚的,说是对症的药方也没什么问题,更喝不出什么事来。 他收了,显然心情好多了,说要送我上山。 “小事情,”我挎好包袱,“你看着店呢怎么走得开,何况我还要去逛逛买点东西。” 他也就没有坚持,好好说了句谢谢。 临出门,我的脑子又突然亮了一下,回头对他说:“明天我再来看你妹妹,这春天的风刁钻,一不留神就从风寒转成风热,我多来几趟,眼看着好得快。” 他的脸色就差给我跪下谢恩了。 一路上我忍不住往人多的地方凑,买齐了东西就迫不及待想回去。不过一路没什么异样,走到揽月阁门前时,我不禁自嘲起来。 我还真是胆子小,只一句话就吓成这样。 ---- 不要嫌我节奏慢啦QAQ再快讲不清啦!
第56章 我进门时,沈叙在诊着脉,用眼神给我打了个招呼。翻翻记事的档,今天还有好几位病人呢,看来千事万事都得晚上再说了。 自从开春病人多起来,我就和沈叙商量好了,忙碌的日子就由我做好午饭,拿到大堂一起吃,这样不耽误病人,也免得他来回挪动辛苦。今日的客人到的稍早了一点,看我们在吃饭,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点头哈腰地出去候着了。 下午我照例陪在一旁学着,他诊一道,我诊一道,我写的脉案晚上他是要查的。间或端茶递水,看顾炉子上煎着的药,脚打后脑勺的忙碌里,早上那点担忧早就抛到了脑后。 终于闲停下已经是晚饭后了,沈叙先问起山下的情况,我想了想,还是把大门关上才做到他对面,脉案送到他眼前,把我看的问的连同且思同我讲的,一五一十都复述给了他。 他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沉。 “啧。”他用这么一声结束了我的讲述,然后再没了声响,只是瞪着脉案本上我的字迹。 “所以……”我先问出了那个我最关心的问题,“你有办法么?能悄悄打个孩子的那种……” “没有。”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回复得很坚决。 又好像是觉得自己语气太差,他放软声调和我解释道:“要只说打一个孩子,那方法太多了。可是子母一体,怀胎十月,婴儿与母体分割尚且困难重重,两三月的胎只是一团血气,要与母体分离不可能不有所损伤,轻了留个病根,重了再不能生育或者殃及性命,这即使是我也掌控不了。” 我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陪他沉默着。 “嗯……”还是我耐不住,又一次开口,“我明天再仔细问问这孩子是谁的?” 沈叙苦笑了一下:“这个问题眼下倒最不要紧。” 我反应不来,疑惑地看着他。 “不管孩子是谁的,她既然说,闹出去大家都得死,就说明这个孩子的来处不是我们能对抗的。”他推开桌上的书书本本,向后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自从给他做了个垫子,他再也不歪着了,看上去也省力不少,最起码我再没见过他撑着桌子皱着眉了。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虽然他也没看我。 “隐仙谷虽说在山里,到底这么多年的名声,来来往往的什么人都有。方且思跟着方家做生意,究竟也不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不会被一两句话轻易吓住。但是这路上,有权的有势的有钱的有力的太多了,让我猜都没个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我绕过桌子走到他跟前,又不知道能怎么做,只好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抬眼看了看我,语气又恢复正常:“明天下山你也别瞎打听了,这个问题权且放过。” “哎。”我答应道。 我靠在桌上,一时不舍得撒开手,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目光落在某个虚无的角落,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我们索性就这么静了一小会。 我知道他在想事,也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孩子,”他又开口了,像是在交代我,也像是在整理给自己听,“要我说,还是生下来……” 我手上不禁晃了一下。其实我对孕产的概念只有产字,揽月阁会有送来的临盆的妇人,但少有怀着孕的,更不知道所谓的十月怀胎多么艰辛,我只是凭着书中的记述和直觉觉得,太辛苦了。 何况是且思,她哭成那样,要怎么让她接受与一个不想要的孩子共存十月再用命去搏它出世? 又何况……生下来就是个人了,只是怀孕就让她如此惊恐不安,孩子生下来了岂不是更加危险? “沈叙,这样不好……”我急着反驳他,真开口了却突然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干着急。 他已经收回了目光,看着我,慢慢跟我解释起来。 “方且思让你不要打听,她说的是打听不到,隐仙谷里的弟子每个人都有名有姓有记档,隐仙镇又有多大,东家吵个架西家都能看热闹的地方,什么人打听不到?这个人多半是路过的乡绅富豪或者权贵官家,临时起意又不想事情闹大,放了她走,没想到就这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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