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等等,”我没跟上他的思路,“不是不想闹大么?那有没有孩子什么要紧?现在闹大了也不好啊?” 沈叙笑得很淡,和他平时待客时刻意的浅笑或者讽刺我时的嘲笑都不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松弛。 “如果没有,她自己会守着这个秘密过到过不下去的那一天,即使想翻身讨个公道,无关人等的口水也能淹死她,就别说能不能讨到公道了,人证呢?物证呢?空口白牙的上哪去说?就算她骨头硬敢闹,那些人使点手段大事化小,给她冠个不好听的名声,就算买卖恩怨,赔钱了事,脏的只有她的名声。可是现在有了,这个孩子算半个人证半个物证,一旦孩子出生她想闹,两边都占不到便宜,一口咬死孩子的父亲就是谁,对方最少也得给个名分。这些人啊暗地里什么脏事都做得出来,明面里又是真要规矩,要面子。没有孩子的时候她就像自己一个人在水里窝着,要么淹死,要么学会憋着气活,有了孩子就有了块烂木头,不牢靠,但只要浮上去喊一嗓子,他们再想按死她就是青天白日杀人见血了。所以孩子出生以前,一定要让她和有关这件事的人都埋到泥里,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完全懂,但我不想问了。我不喜欢沈叙这么笑,也不喜欢他这样的语调。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失神,沈叙收回有一次神游出去的目光看了过来,我的脸色应该很差,因为他立即拍了拍我放在他肩上的手对我说: “抱歉,不该吓你,我乱说的。你别怕,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我依言点了点头,但心里门清,他不是乱说的。 我第一次听到他那样的语气,无奈,沉痛,讥讽,还有很多很多我辨别不了的情绪。 “那,”我岔开话题,眼下的事更要紧些,“那我明天要怎么做?”
第57章 还劝伤心人 第二天迈进方家药铺的时候,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绷得紧紧的。 小时候阿纤姐教我不要说谎,她说撒谎这件事只要开了口子就会一个接一个,从此以后生活里就全是谎言了。 如今看来是一点没错,我昨天答应帮忙撒个小谎,今天就得满嘴跑火车。 明年上香得多加个愿望,那就是希望我的生活不会变得全是谎言。 当然,今年做事明年当,今天我可不能掉链子。 方且瑜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脸上明晃晃的。 “沈卿卿,谢谢你啊!”他声音洪亮,一扫前几日的担忧,“昨晚按方子吃了药,睡了一晚上,我妹妹好多了,也不哭闹了,这会正盼着你呢。” “哈哈,”我干笑两声,“嗯……小姑娘心思浅,着了凉又没人照看,难免钻牛角尖,这一时半会要死要活的也挺正常……” 这段话是完全复述沈叙的,我自认为连语气都还原到位了,但是怎么说呢,且思好像也就比我小了一岁多点,这么说是不是也太老气了……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反正沈叙也说了,这话只为以防万一,谁知道有没有人听墙角。 “也是呢。”方且瑜完全没有感到不对,非常热烈地回应了我,“那今天就麻烦你再给看看了。” “应该的应该的。”我边说边随他走进过道。 一进过道我就放松了些,这儿已经是房里,左右都是堆放药材的仓库,里头不仅有药味还要每日消杀,就算有所谓梁上君子,也早就被熏成梁上腊肉了,不能吃的那种。 “你问过你师父了吗?”他有点不放心。 “嗯啊,”我随意回着,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怎么说服且思,“放心吧,你细心照看着点就好。” 他一摸后脑勺:“嗨,等我娘回来怎么都好,我确实粗心大意惯了,昨天还不小心把你的药方弄丢了呢。还好你今天还来,不然愁死我。” “哦,我一开始写的那张吗?找不到算了,我也不确定丢哪了。”我没仔细听,以为他说的是我假称开出来的那不存在的药方,赶紧给自己继续圆谎。 但是好像哪里有点不对,我没来得及细想,他接着说: “不是呀,昨天你在门口写的那张。我抓完药随手不知往哪放了一下,晚上竟然就不见了。” 一点惊悚爬上我的颈子,喉头抽得紧紧的。 因为沈叙是这么说的。 “你随便找个不经意的时候问一下方且瑜,你开的药方之后有没有别人看过动过,客人或者随便什么路人。我如果是盯梢的,一定会想方设法看一眼药方,确认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不经意,就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呃,那你后来找到了吗?”我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干巴了。 “没有哎,”他特别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把我们家所有还没收起来的方子都过了一遍,只可能是哪个客人来抓药或者取药的时候拿错了。嗨,谁知道呢,只能麻烦你今天再重新开了,我请你吃对门的馄饨,全当答谢了啊。” “好啊。”我听见自己的回答,还好,语气不算奇怪。 他也完全没注意到,啪得一声打开门对里头说: “思思,沈卿卿来啦,咱们肯定很快就会好的。” 如我所料,且思从听到我说没有办法打胎就开始哭,直到我说要不还是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抽噎到干呕了。 我好不心疼地坐在她身边替她顺着气,而她头朝里卧着,根本不看我。 终于不呕了,她用我的手帕捂着嘴,一字一字地吐着: “若是这样,姐姐就请忘了这件事吧。我会找个日子了结的。” 还好我早有准备,另抽了条帕子,浸了热水来给她擦脸,一边絮絮叨叨给她解释起来。 先简单复述了昨夜沈叙的话,隐去了后面被我引出来的那一大段不好听的话,又着重强调了一下强行打胎的危害,但她依然是恹恹的,时不时犯呕,不搭理我。 “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又开始向她解释沈叙给她找的出路,“虽说产子是大劫,但成型的孩子脱离母体,是瓜熟蒂落的过程,比用药强逆血气安全上太多,我们能为你做的也多了太多。现下你只要在家养上一二月,正常生活,让别人看不出端倪,这段时间里我去求了谷主,在谷里给你找个地方,对镇上就说你拜师学药去了。在那边养到孩子出世身体康复,若你愿意,假戏真做的给你找个师父,一直住在谷里也容易。至于这个孩子,谷里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孤女,不差这一个,让他和江湖上捡来的那些孩子一处长大也就是了,不需你操心,这一页就完全翻过去了。” 她似乎是被我说服,脸上松动了一刹。不过很快又僵回去了。 “这是姐姐的主意?”她狐疑道。 “当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看着她的眼睛肯定道。 眼泪又涌了出来:“那姐姐要如何说服我母亲,如何说服谷主……” “不瞒你说,”沈叙倒没教过这个,我只能硬着头皮编排,“我也算是谷主,呃,亲自,捡来的。这个,和他也算亲密些。再说我们谷主你也知道,积德行善的事,他没理由拒绝。再再不济,还有我师父呢,我都答应你了的事,他总得帮我兜着吧?” 显然她听进去了,又想起先前那个问题:“那……那我母亲……” “我自有办法说服方婶,这个可以向你保证。”我斩钉截铁地答道。 因为沈叙也是这么笃定地告诉我的,他说已经捎了信去给方婶,请她务必先上山去揽月阁相见,再回家,一切都交给他来说。 她默默一下,还是脱口道: “我母亲会恨死我的,给她丢脸。还不如我死了,免得见她一面惹她糟心。” “她不会的,”我脑海中是方婶扯着我往我兜里装果子的场景,“哪有母亲真的讨厌孩子的,她再激动也只是爱护你的缘故呀。” “你没经历过,你不明白,”她转身蒙上了被子,“像我这样只会让母亲痛心的女儿,还是悄悄死了的好,免得见了痛心,又舍不得。我自己走,她伤心过了也就完了,大家都好。” 嗯……总觉得这话刚开始那句好像有点冒犯我的意思,但也说的是事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没见过母亲的人怎么凭空就替别人的妈打起包票了,更何况我也只模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感同身受都做不到,哪里能说我明白你的处境呢? 我洗干净手帕,又坐会她的床边:“且思,我确实不能完全明白你的心,但我真的觉得,眼下不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这法子它不赖,咱们得试试。我办不到看着你死,我会自责一辈子的,更何况,不管是我,还是方婶,或者之后让谷主或者我师父知道内情,大家都不会觉得是你的错,你只是不小心被人害了,何苦要为了别人的错搭上自己的命呢?多不值得啊?” 房间里连抽噎声都没有了。我看着她的后脑勺,她睁着眼瞪着墙,不知道是那句话钻进她的耳朵了,但她在考虑,这就是好事。 半晌,她刷得一下坐了起来。 “不值得。”她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用手抹起了脸,想把眼泪全部擦干。 我适时递上了干净的帕子。 和她商量好,再躺两天装模作样一下,就回去看店。她已经开始有些犯呕,我回去弄个止吐的方子炼成丸药,自己偷偷带给她吃就行。其余的事,就交给沈叙解决了。 临走时,我替她擦干了眼泪。她竟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谢谢姐。”她说。 我出去时替她掩上门,听得里面传来一句低声的叹息: “可怜这不幸的孩子了……” 门嗒得一声合紧了,我穿过走廊,心里只同情她的际遇,不怎么赞同她这句叹息。 幸或不幸,人各有命,并不由哪个人,哪件事决定。 重新给方且瑜写了份方子,得亏我记性好,比昨天的也就修补了一两味。听我说且思不出三日一定能好,他按着胸口直念阿弥陀佛。 “她出点什么事,我娘回来不剥了我的皮。还好还好,哎,你也千万别和我娘说啊。” 我苦笑着点头,说了那么多谎,不差这一句两句了。 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松快了,连下午沈叙的好几句嘲讽,我都懒得理了,再想想他才是尽心尽力的那个,态度更好了几分,惹得他连连侧目,估计心里也奇怪得不行。 奇怪就对了,也不能天天白被你讲,在心里翻白眼你又看不到。 直到夕阳透过枝叶,点在坐在窗边煎药的我的脸上,这艳丽又没有温度的光无端让我想起了白天的对话,心情也跟着沉闷了下来。 “沈叙。”我轻声喊道,也不指望他回答。 “嗯。”他坐在桌后写方子,没有抬头,但立即回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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