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争气,我这辈子带过的徒弟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年轻的孩子心思活络,很少有能静心学习的。他心无杂念,也不笨,学得比别人快上几倍。再者,寻常的小孩没见过血,没见过死人,总得适应上好久,更有见一次重伤就被吓得学不下去的。他在自己身上早就看过了,多恐怖的场面都能沉得住,这让我看出道来了,索性教他用刀。我老了,难免手抖眼花,很多年不敢动刀了,对他来说,倒像是找到亲人了。他一学成,我就把自己那套狮子骨刃传给了他,也许他在揽月阁经营看诊。山下的方家女主人原本是他儿时的保姆,他出事时丈夫去世回家办丧事去了,再回宫不见人,怀疑得紧。太子索性送她和一双儿女来帮衬。沈叙不大乐意见他们,我就给他们盘缠添了点,让他们在山下开了家药铺,也算是有个照应。一开始我还担心得很,三天两头去看看,后来眼看着他有了点名气,才算是彻底放心了,由他折腾去。” 这一长串话讲完,我眼里已经快装不下眼泪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双臂已经抱紧了自己。 我松开了手,需要被抱一抱的是沈叙才对。 我们早已到了溪边,两匹马低头喝着水,谷主盯着远去的水流,我找了片干净的草皮,缓缓坐下了。 这个故事我曾听过,被讲述它的当事之人当书上画上的无聊传闻,说得不急不徐没个波澜,如今被真正的旁观者翻出,反而每句话都像打年糕,重重锤下,缓缓抬起,没有玉石之声的喧腾,只有沸汤一般慢吞吞的咕嘟声,每一个泡戳破了,都是溃烂的体液倾泻出恶狠狠的痛。 心口闷闷的,我蜷起膝盖让自己有个依靠,这才觉得好些。 谷主的背影佝偻着,水青色袍子的下摆已经被马儿溅起的水花打湿,沉沉贴在鞋面上。 “卿卿,”良久,他又开口道,“我好歹不是虚活了这几十年,这些日子你们的小心思也看在眼里。我见的事太多了,感情很玄妙,但世上原没有什么合理或不合理的感情,眼前人尚在眼前,这就是最好最值得珍惜的事了。当然,你还小,沈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们的路还长着呢,结局怎么样,也都得你们自己去选,自己去争。我给你讲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一来是我觉得他不会自己给你讲这些,但这些其实对他这个人,对他这一生都很重要,我不对你讲,就永远没人知道了。你也得先知道了这些事,才能去考虑对他的感情。二来呢,我一生没生育过子女,徒弟徒孙一大堆,终究也不是亲人。真的拿我当长辈,也真的让我操着父母心的,世上也就一个你,一个沈叙。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沈叙是我亲手从鬼门关抢回来又继承了我的衣钵的,哪个我都不可能放下心。我晓得世事易变,聚散寻常,但不管你们是分是合,沈叙曾经答应过我无论怎样都要照顾你,他毕竟比你年长,他该的。我也希望你答应我,沈叙性子重,哪天他钻起牛角尖走不出来了,你得拉他一把。还有,你总有一天会出谷到外头历练,寻常人对身有残疾的人偏见很深。我见得多了,不以为意。但我怕你受影响。所以还希望你尊重他,只当他是个寻常男子,不要可怜他,也不要糟践他。” 我再也忍不住了,踩着湿哒哒的岸边,埋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谷主搂着我,拍着我的背。 “我答应您。您说的我都会做到的。”我抹着眼泪说。 ————— 沈叙放下了整到一半的记档,抬头看了一眼被夕阳染红的山林。 说是天黑前能回来,也不知道路上顺利不顺利。他有些心烦意乱,狠狠涂掉了一个写错的字。 晚上再说吧,他想。 爬下椅子,他随手抓了本书,换到一个能看到门前一小段路的窗前坐着,书摊在面前的地上,一个字都没进脑子。 “到底是谁更需要谁呢?”他默默地问自己。 ---- 其实我是按照大纲一个一个事件和段落去写,写完了再按照字数拆分章节的qaq但是有收到反馈说这样容易某一章有点无聊某一章又信息量太大。我反省了一下觉得hin有道理!今天把这一段先放出来,之后会优化这方面问题的么么!
第61章 今宵应可归 沈叙从书里抬头看我。 只一眼就被他看出了不对。他把书丢到一边,挪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他问道。 我吸了吸鼻子,闷闷地答道:“风吹了,有些着凉。” 他已经到了跟前,皱着眉抬头看我:“沈卿卿,你自己傻能不能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傻?” 我无话可答,干脆不答,进了门朝书桌走过去,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眼睛被室内的灯火刺得痛,我抬手揉了揉,这才发现肿了一片,想来看上去也是红红的吧。 那确实骗不过他。算了算了。 桌上有些乱,今日的记档还没整理完。我抓过来两页,顺着他的进度往下写。字迹成双,一行舒展锋劲,一行端整平淡。 低了一下头觉得后脑扯得难受,我心里不舒服,伸手去拆,原来是早上收拾得着急,束发只顾系紧没有梳开,这一路又没顾上,现在发带和颈后的碎发缠成一团。 烦躁上头,我粗暴地扯开绳结,抓着发根想直接扯断。 沈叙已经回到椅子上,示意我过去。 “我来吧。”他说着,掰过我的身子,让我背对他。 我垂头等着,他却没了动作。心里正疑惑,只听他拍了拍身下的凳子: “坐下啊,我够不着。” 啊? 圈椅围了一个弧,沈叙下半身空着,确实还有很多位置,容得我坐下。 我颤颤巍巍,蹭了个椅子沿坐下了。总觉得坐了不好,不坐好像也不好,原本糟糕的情绪被惊回去一大半。 “明天我送你下山吧。”他依然没动手。 “啊?”这回吓得我一个音唱出三个调。 “我看你扎马步这功夫不错,明天送你下山寻个武馆重新拜师吧,未来的武林明星别被我耽搁了。” 今天这白眼我非翻到他脸上不可。 沈叙没错开眼光,脸上难得挂着温和的颜色,抓着我的小臂,把我拉近了一些。 “别乱动啊。”他摘了手套,体温仿佛顺着发丝一路高歌,在我耳后烫出红印。 不说话时,我能听到他的呼吸。 “沈叙,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你啊。”是悲伤卷去,在我嘴边留下这句话,想送到他身边。 他的动作似乎没有迟疑,但我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 “嗯,都过去了。”他说。 多奇怪,明明有那么多话说不出口,有那么多眼泪没来得及流,这一刻却有暗中流动的暖意,是相视一笑,是山鸣谷应。 漏声徐徐。 解了发带,沈叙干脆帮我把头发全散了,摸了把梳子整理起来。 “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啊。”我没话找话,还有点鼻音,不过已经不明显了。 “取东西不方便就只能自备呗。”他的语气甚至是轻快的。 这下却把我噎得说不出话了,自己刮着眼眶周边消肿。 “好了,别乱动。”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沈万年带你去哪了?” “去看了一个爷爷,据说以前是宫里的大夫,突然就要给我诊脉,吓了我一跳呢。谷主还跟人家说我长不高,还说……” 我住了口,虽说大家都是大夫,这种寻常的生理状态平时都很直接地挂在嘴边,但在他面前谈论自己的月期,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是没注意还是不想管,他放过了这个话头,又问我: “那他怎么说?” “他说快了。”我答道。 沈叙手快一下,扯着了一根头发,疼得很细,很碎,像针扎。 “抱歉抱歉。”他一边把打结的发梢从梳子上解下来,一边跟我道歉,手在我头顶上揉了揉以示安抚。 坐在他身前,我不好往后靠,将将倚在了桌旁。肘边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我的包袱里露出一个黄渍渍的角,方想起谷主交代的事。 “沈叙,谷主说把这个带给你。”我从包里抽出书,体谅他最厌脏,用自己的帕子包了一下。 他接过去时确实带着嫌弃,但翻了两页两页后,神情庄重了起来,手指小心地绕开油污,翻阅着。 “这是什么呀?”我凑过去问道。 “没什么,”他说,“是些偏门混说,治疑难杂症的。我闲时翻翻,也算开拓思路” 我扫了一眼,光半页的一段话里就挤了七八个神啊鬼啊之类的字样,语句极不通,也就失去了兴趣,任他在抽屉里理出一点地方,包着帕子把它们塞了进去。 我的帕子哟…… 重新挽好头发,沈叙把要整理的脉案药方分成两份,一份拍到了我眼前。 “同甘共苦,你自己说的。”他嘴角盛了烛光,一片狡黠。 谁说了?我原话不是这样的。我恨恨地研着墨,不打算和他计较。 刚写了两个字,门板被叩响了,我一抬头,正对上沈叙一样意外的目光。 门外静了一阵,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有人吗?” 是方婶! 我用嘴型告诉沈叙,他难得得也惊慌起来,也用嘴型回复我说,我知道。 我起身蹿到他耳边:“给她开门吗?你要不要准备一下啊?” 我和他各自瞟了一眼空得让人心慌的椅子。 “你去帮我拖延一下。”他低声说,“我……和她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容我收拾一下。” “哎,你好了喊我啊。” 说完,我就走向门前去,打开一缝,闪身出去了。 方婶的发髻有些散乱,裤边的泥点已经干了,斑驳成灰,蹭得半个身子都脏脏的,显然是一路赶回。 “卿卿,你师父说有急事相告,要我快些赶回,我到的不巧,他休息了吗?” “呃,他……”我想了想,顺着她往下说,“他睡了,不过已经醒了,收拾收拾就来。这个,咱们在这等上一会……” 她微微蹙眉,眼间也露出一丝理解,低下身拍打起裤腿边的脏迹。 拍打声中,她闷声问道:“卿卿,你师父还好吗?” 我心说今夜怕不是操心他的时候,他怎么着都不会少个人,那边可是多个人的大事。 先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只能含糊两句,且应付过去。 但她似乎被勾起了往事的幻影,左右踱步间,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当年和他分别时,才是十多岁的孩子,个子倒蹿得快,都快有我高了。虽然不爱说话,对人却是好的,听说我要回家一段时间,非要送我那么长一段路,哎哟,没想到就再没见过了,听说他受了伤,有老神仙相救才逃了出来,我心里揪得呀,就算一路找了来,终究还是没见上一次……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知道如今长多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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