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嫌弃他多此一举,心说我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吗。 但还是伸出手替他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滑下去的斗篷拉了起来,盖回腰间。 ---- (*´I`*)不许说我主线含含糊糊副线大写特写【怒】
第63章 此夜有月无 方婶走的时候借了一盏我们的灯,晃晃悠悠的。我送她到门外,看着她后脑的发髻中被夜灯晃得格外显眼的几丝白发,突然间就失去了力气,随便用帕子蹭了蹭门槛,抱着腿坐下了。 身后传来衣料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暖暖的药香从身侧传来,是沈叙过来了。 “累了吗?”他问我。 “嗯。”我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没有月亮。 “累了就去收拾收拾睡觉吧,工作我会做完的。”他说。 “沈叙,你讨厌你的母亲吗?”我没理会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纵使我不清楚个中原委,从谷主和方婶的故事里也能推断二三,再加上他自己的态度…… 他动了动,应该是找到了门边能靠住的地方。 “讨厌也说不上,”他说,“从前是有些怕她,她总是哭,哭完了又关起门来训我,气头上难免动手。她对我功课看得严,自己又疑神疑鬼的总是不得安宁,有时候哭多了就把我往外搡,说没有我就好了,再过一阵又跑回去对着镜子抓自己的脸,说错都在自己,要死也是自己该死,然后就哭得昏过去。当时自然也是难过的,但后来我回头去想了很多,反而觉得很多事也不怪她,她也是可怜的。只是我们这种毫无必要的母子缘分,世上还是越少越好。” “那,你会原谅她么?”我平移到他身边,继续问。 他摘下手套,摸了摸脸上的疤,看着天空淡淡地说:“疤痕只能愈合,不会如初。我只能接受,至多办到视而不见,不可能骗自己它不存在。” 我心里一跳,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伸手去覆上那条蚯蚓一样的疤痕,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比平时要狰狞不少。 “这是……你妈妈做的?”我问道。 他没有躲开,只是看着我,目光里竟然染了一点笑意。 “是啊,我和她太像了,像得令她害怕。这样虽然不好看,但安全。” “可是你还是很好看啊。”我忍不住否认道。 当然,这也是实话。我每天看这张脸几百遍,注意到这条疤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诚实地感叹,他长得真好看。 他眯起眼睛,看不清情绪。我吓得收回了手,心说又要听一番大道理了。 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 “随你怎么想。” 我心意一动,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道疤痕上啄了一下,然后一跃而起,跑着回房睡觉去了。 随便他气去,反正也追不上我,明早起来就说不记得了,没这回事。 — 仅仅一个时辰以前,沈叙还在惊慌于突然造访的故人,揽月阁的那扇门仿佛一层积年的旧灰,谁都不知道擦掉了会露出什么。 尽管那是曾经待他最好的人。 孩子不懂事,正因不懂事,才凭的是天然的感觉,谁对他好,他就亲近谁。 方婶与其他宫人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 一宫里头,与主子自小相伴,同吃同住的下人自然是最得脸的,也最忠心,宫里统一派拨的就隔上一层,除非主子没有家生奴婢,很少有能混出头的,而宫外聘来的最末些,要么是乳母,要么派些洗衣洒扫修缮之类的粗活。毕竟内廷出生的孩子往上几代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获罪抄家,妻眷才没入内廷,她们自小长在宫廷,不知世事,服侍起来都是循规蹈矩的,而宫外来的乳保仆妇,身上都是草野习气,更有些贪财好酒手脚不干净的,到哪个宫里都遭人嫌。 顺嫔自己也是下人出身,当然没什么家生奴婢使唤,那些派过来的宫女有些甚至是她旧时的伙伴,同人不同命,嫉妒的怨气全撒在她吩咐下去的事情上,看着是主子,有事却还得顾着下人的面子。 方婶来时,九皇子的上一任保姆因为酒后贪睡,误了带请安的时辰,被赶出宫去了。人人都知道顺嫔好欺负,也人人都知道顺嫔宫里没前途,油水少,上头管事的指派了,下头被点名的宁愿塞点银子,也不大乐意去。 在宫里不挣银子做什么?积德吗? 一来二去的,九皇子的保姆之位,缺了小半年。直到中秋家宴小皇子冻得连咳带喘,才终于在皇上的重压下,提了个宫外聘来自己乐意留下的婶子送了去。 好在方婶是个实诚人,带九皇子带得精细。顺嫔心似针尖,一点小事都能品出委屈的滋味,对孩子虽不耐心,对孩子的下人却挑剔得不行。饶是如此,也没能寻出她的错处,她自己也明智,除了皇子的事,向来不问其他,旁人凑一块说闲话,她就去给小皇子纳鞋底。一来二去的,她竟成了顺嫔宫里最得力的那个。 沈叙还记得那年方婶突然请了假要出宫,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舍不得,但不想说。不仅是因为十三岁的他已经看明白了在这宫里只有少数人是热闹的,冷清处还得是沉默最安全,还因为他不会说。一个没听过别人说想念的孩子,嘴里怎么会有这个词呢? 他只能用最实际的行动表达这份牵挂,骑着马送她,从宫里送到宫外,从宫外送到城门,站在城门上看她坐的车走远,远成一个点,爬到城门楼上,再看一会。 没想到再见时,是深山小楼,心里头挂着事,连当初送别的心情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方婶临走时,手里抱着一个女孩睡得正香,胳膊上挽着一个男孩,用胳膊不停揩鼻涕,马蹄激起的尘土糊在脸上,脏。 她一边推他催他上马回去,一边嘴里嘱咐着吃饭睡觉一应鸡毛蒜皮的小事,看他不舍,又哄小孩似的承诺道: “我回去给你纳鞋底子,鞋面料子我都带好了,来年一开春就能上脚。” 来年,来年就没机会穿了,以后再没机会了。 也再没见过了。 方婶初到隐仙镇安顿下时,确实托人给他捎来了个包裹,打开一看,好几双鞋,有按着当时的尺寸做的,也有后来放量大一些的,还有张条子,一看就是请了街头巷尾的先生帮写的,文邹邹故意摆谱,其实意思也不过是一番关照,鞋子不知合不合脚,不合脚的话重新量了尺寸再做就是。 躺在床上摩挲了好一阵,鞋底绵软,针脚细密。 踩上去的话,一定是好厚重的心意。 他没有回信,也没有捎话,那几双鞋子被他带到了揽月阁,压在箱子最底下。 纵然后来方家的药铺几乎是他与外面的世界唯一的联系,双方也在不提起。 毕竟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就像那几双鞋,送的人情真意切,收的人亦痛亦痒,终究还是无话。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巧。她护着他长大,如今竟该他护着她的孩子了。 恰似曾经他的母亲哭嚎着抽他砸他时有方婶挡在身前,这世道一片污泥浊水,但只要还有人愿为你点一豆灯,就不算太糟。 幸亏自己坏的还不是脑子。沈叙自嘲地笑了笑,喊了声沈卿卿的名字。 而现在,沈叙靠在门边。 纵然时至浓春,山中下夜还是露重。 寻常人或许只在更深时感觉到水汽凝结,脊上生寒,他常年匍匐地下,又旧伤累累,夜未深时,就已经开始觉得身下潮气氤氲,腰胯隐隐作痛。 但他没有打算回身进屋。 今夜的潮气都显得如此暧昧缱绻,让他流连。 夜风幽幽,如在颊边且笑且叹,触感像极了一个轻吻。 他一个激灵,总觉得有小小的火苗轻舐那道伤疤,把它当烛芯燃起,温温然溅进眼底心上,红在眉梢耳边。 一个黑夜里的吻太轻,轻到他不敢声张。 一个伤疤上的吻太重,重到他难以遗忘。 他进门前,月亮从云后露了头。 — 方且思把偷来的小刀藏在了枕头下面。 早些时候已经有人送来了母亲的行李,她知道,这回母亲回来,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外间里哥哥正在碾生石膏,时不时哼两句不知名的小曲,母亲提早回来,他开心得很。 她有些目眩,斜靠在枕上,小刀凉凉的刀背,逐渐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温暖的刀刃划开身体的时候,会少疼一点么?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着,反正,如果今夜里母亲嫌她污了门楣,她是一定要走的。 思绪飘回很多个过往,从前她睡不着时会抱着母亲的胳膊,要她讲故事。她只有一个故事,一遍一遍重复,就那么几句话。 有个小女孩,不听妈妈的话,天黑了还不回家,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狼叼走了,一年以后回来,肚子里怀了小狼崽。 母亲总是很忙,这个故事一般讲不到最后一句,她就转身打起了呼噜。留她醒着琢磨,肚子里怀了小狼崽,那小狼崽怎么出来呢?一定是咬开肚皮跳出来的吧? 吓得她捂着眼睛躲进被子里,慢慢的也就睡着了。 醒来时,又躺得平平整整了。 儿时懵懂,后来逐渐咂摸出这个故事里的警示意味,却已经是在追悔莫及时。 又想到自己和小伙伴去后山上探险,穿了新做的红裙子,山路难走,脚下一滑摔下来好长一段路,膝盖撞破了,又逞强让小伙伴们别等自己先走。自己走走停停,山下掌灯了还没走到一半,山上黑,走着走着就哭得看不清楚路,最后是在下山的路口撞到了母亲身上。那晚,母亲气冲冲地把自己拖回了家,大骂一顿,跪到了半夜。 又想到每次出门忘记了和母亲打招呼,回来时都要被她责问好一顿,末了总有一句,“姑奶奶,算我求你,给我省点事吧。” 然后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絮叨和不好听的抱怨。 自己好像从来不是个省事的孩子,她想。 如果总是要母亲操心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摸了摸小刀,它已经彻底变得和她的体温一样暖。 那天她只是照常去赶了集,回家时,想着母亲要晚上才回家,没人掐着点责问她,就一时玩性起来,绕远去了一家新开的脂粉店。母亲不大许她打扮,但那些香香的粉末,鲜艳的颜色,就算不拥有,看看也是开心的。 就在回家路上,迎面而来一个男人,唰啦一声,她的衣衫就破了一个大口子,她急着护着身子,东西洒了一地。那男人倒歉意十足,请她务必随他去裁缝铺子,赔她一件新衣裳,又脱下自己的外衫替她裹着,还帮她捡了地上的东西拎着。 去裁缝铺的路七拐八弯,不知怎么就到了一家并不相熟的客栈,老板躲在柜后嗑瓜子,咔嚓咔嚓的,像野狗嚼着无主的骨头,听得她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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