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监视也是我监视他。 这么说来,确实,我在这里简直是沈叙的监工,每当他看着我的脖子,眉间的痕迹就更深一层。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夜了,一觉醒来时,还能看到大堂的灯亮着。 “沈叙,你这样会死在我前面的。”我很认真地对他说。 他气极反笑:“你觉得死在你前面和看着你死在我前面,哪个对我来说比较痛苦?” 我不说话了,他也笑得很苦,沉默兜头网住我们俩,谁都无心反抗。 “你最好别这么期望,”直到他投降,重新开口,“这世上很难有第二个人能解这个毒。” 我这才开心起来,吻一下他的额角,拎起篮子下山去了。 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是亲他真的很好玩。 尤其是当他不说丧气话也不摆谱教育我之后。 他至多送我一句“嘴痒”,我全充没听到就行。听到又怎样?我就要。 当然我也不是个没良心的,谷主出谷奔波,沈叙为了我一身担两边,夜以继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能做的工作都揽过来。不得不说事情还是做了有用,杂事未必没有它的意义,有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手下的利落程度和沈叙不相上下了。 山林的秋天从来不萧瑟,夏日是郁郁葱葱的绿,秋日有活泼惬意的黄,间或红火的落叶,一片片把山坡燎得斑斓。 我的心情出奇得好,走两步跑两步。 欺负人真有意思。我想。 方且瑜把算盘打得雷霆一般,衬得叹息声像是闪电夹杂其间。 “有这么忙吗?”我把药瓶一个个摆在柜台上,好奇道。 “我妈昨天回来了一趟,说快要回来住了,一回来肯定翻账本,缺了一钱二两绝对削我。” 爱莫能助。我摊了摊手,自己出门。 方婶要回来了,看来且思快能结束这场折磨了。 居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挺好。 一路无话,我还特地去人偶店打了声招呼。钱还没攒够,但我有点怕她忘了我。 不过她没有,依然对我循循善诱。 “攒钱用来买什么不好啊,学习用的东西该你师父出钱给你买啊。” 我笑着摇头。 因为她说的好有道理哦…… 且思来得比我想象的快得多,仅仅过了两天,她就踏进了揽月阁的门槛。 沈叙坐着诊脉,只抽空和她点头打个招呼。我很识趣地起身把她带到后院。 “疼吗?”我问她。 “有一点,”她说,“我觉得没多大事呢,但我娘说应该是到时候了。” 我摸了摸她的脉,确实,虽然还早,但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有她受的了。 “躺下吧,”我说,“方婶呢?” “一会就过来,说是要去请人。”她借着我的力躺安稳,语气平和,看来这几个月过得还算愉快。 我交代她别乱动以后就走出门去烧水了,边走边琢磨起来。 请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我绕路去打水,迎面就碰上了方婶。她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水青色袍子,抱着一个簿子,脸和身体都很长。 “你好,”他朝我打了个招呼。 我把水桶搁在脚边:“你好你好,那个,你是哪位……” 他拍了拍手里的簿子: “我是谷里新的管事,每个新来的孩子都要登记姓名和出生年月,这样成年之后如果想要出谷朝廷才能发给符牌。不然的话出门进城入关没个证明,不放行的。” 哦,这样。 这么想想,我即使是出谷,要么年纪还小,要么走的都是乡间田野,也没他说的这个必要。 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不管是方婶还是且思都不愿意让沈叙进去。 最要命的是他自己也不愿意。 “我觉得你可以的。”他一边核对药方一边说,“再说我就在这里坐着,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赶过去。” “沈叙,我知道你在乎方婶,不想让她知道你的腿的事,可是不该在这件事上顾虑这么多。且思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第一次自己处理,处理不好,一定都会后悔的。” 他放下手里的纸张,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转过头来。 “我说我不顾虑这个,你也不信。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和我到底谁更顾虑这个。我是真的认为你能处理得了,之前更复杂的情况你也随我见过了。你是第一次没错,但你不从第一次开始,永远学不会自己一个人做判断。我也说了我就在这里,只要你需要,哪怕你就是单纯害怕了,不想干了,只要你喊我,我立马爬过去,可以了吗?” 他的神色中挂着疲惫,眼神却真诚地不得了。 “可我……”我抿了抿嘴,“我怕我做不好。如果出现什么我不知道的状况怎么办?或者,我突然开始痛了怎么办……” 我身上这些蓝色的瘢纹,确实会偶尔抽痛一下。虽然只是轻咬一样的刺痛,放在人命关天的地方,我还是很担心它影响我。 沈叙笑了,笑得温和极了。 他拉过我的手,引着它探进袍子。木腿的触感隔着手套还是那么触目惊心。 “别担心,”他轻轻啄了一下我的脸颊,“我也曾经这样担心过。但是我可以,所以你一定也可以。” 我心里涩了一下。沈叙,你是一个人面对这种自我怀疑的吗? 我还了他一个轻吻。 “我欠你的。”我低声说完,拉上面罩,整理自己的东西去了。 起身转头间,我看到他的眼里一片了然。 我可以的,我想。 因为他可以,而且他相信我可以。 ---- 番外分卷可能需要自己点过去看,辛苦包被们么么啾。
第75章 独自暗中明 人总是对未知充满了恐惧。当未知变为已知,又会回过头去嘲笑当初的自己,为犹豫和踟蹰感到羞耻。 所以我很感谢沈叙,他及时地阻止了我浪费时间于没用的预想。 因为一切比我想象的顺利太多。 从前在揽月阁里的分娩都是撕心裂肺的。当事人要么不省人事,要么整个人淹没在血泊里,以至于我对新的生命诞生的过程充满了带着胆寒的敬畏,总觉得冥冥之中有恶意的嬉戏。 这么安稳的过程,我还是第一次见。以至于月光洒下来时,我的膝盖都有些颤抖。 想给这圣洁的光磕一个,谢谢它保佑且思,几乎没有收到过分的痛苦就拜托了这份折磨。 过分的感激揣不住时,触手可及的每样东西都是神明。 这个孩子降临于子时。 呱呱坠地时,且思闭上了双眼。我的骨刃几乎不需要用力就割断了脐带,包被是方婶带来的,暖暖的秋香色。 她没有睁眼,我也没有抱给她看的意思,闪身出了厚重的门帘。 方婶抱着胳膊看月亮,那个管事蹲在地上靠着墙打盹。 他叫啥来着…… 无所谓了。 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他们二人围了上来,一个伸手去触孩子的脸颊,另一个哗啦啦翻着手里的簿子。 “我们去大堂吧,那里亮堂,”我对管事说,“方婶,就拜托你看着且思了,一有什么状况立刻喊我。” 她背过身的时候揩了揩眼角。 一进大堂,我的目光就和沈叙交错。他迎着我微微一笑。 我把孩子递给他。 和我别扭又畏手畏脚的动作不同,他揽着孩子的姿势随意又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感受到那个怀抱比我的更温暖,这孩子竟然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我坐到了他旁边。 管事十分具有自主性,在我们对面落座,抄起沈叙的笔,对着滴漏抄时辰。 “子时三刻,”他念到,“好的,那么,叫什么名字?” 说完,探究地看着我俩。 “谁叫什么名字?”我反问道。 “这个小孩,叫什么?”他从笔尖揪出一根杂毛。 早点问啊,真的是。 我起身准备去问且思和方婶。 “哎哎哎,”他叫住了我,“之前不是说了,这个孩子充捡来的,养在谷里吗?” “对啊,”我说,“那也是她的孩子啊,她来取名字很正常吧。” “现在已经不是了,”他答道,“这个孩子和山下那家人没关系了,谁捡的谁起名,你赶紧想想吧,已经很晚了。” 啊所以算是我捡的?? 沈叙拉了一下我的袖口,示意我坐回来。 孩子已经睡着了,管事接过去看了一眼,抱进自己怀里。一会带下山就会交给有经验的婆婆们。 不知道下一次见会是什么时候。 “让她起的话,以后她会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孩子。要想让这件事对她影响最小,还是按他说的做吧。”沈叙凑到我耳边说。 我硬着头皮,盯着烛光摇摇晃晃。 拜托,上一个让我取名的对象还是一只猫。 “那,应该姓啥呢?”万事开头难,取名也解决一个开头吧。 “一般谁捡的跟谁姓,”他答道,“反正其实成年了也可以自己改,你随便取个什么都行。” 怎么可以随便呢,我轻叹口气,大家的名字都承载了父母的期望,这个孩子注定一个人长大,但也不能让他连一点关切都得不到。 但是脑子一片空白。 面对对面投来的期待目光,我开口道: “我决定,呃,我决定把这个命名的权力交给他。” 说完,我一指沈叙,他刚拿起茶杯,险些呛着。 期待的目光拐了个弯,转到他脸上。 他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又不好继续推诿回来,抿着嘴唇。 “不用这么纠结吧,”管事用笔杆敲击着桌边,“选个意思好的字,或者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谷里每年收那么多孩子,取个含义不差的就行了,快点吧,我也不会哄孩子,一会在路上哭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愿望啊,”沈叙接着他说道,“那倒有很多。不过不管是关于谁的愿望,都得自己来实现。” 声音不大,恐怕只有我听得到。 我侧过脸,正赶上他笑了笑。 “就叫沈愿吧,”他提高了声音对对面的人说,“没什么具体的期待,祝他愿愿遂心吧。” 他点了点头,记了下来,收拾东西就飞一样地走了。 沈叙微微闭上了眼,想必是累了。我今夜肯定是不能睡的,只叮嘱了他几句,就去了后院。 靠在且思的门外,我听到方婶的声音慢悠悠的,像在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会把她的女儿送入梦乡。 “睡吧,我的儿,”她说,“明天起来就都过去了,咱们养好病就回家。” 我没有进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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