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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卿事

时间:2023-08-26 03:10:20  状态:完结  作者:檐上有雪

  我甚至没有力气换个姿势,平躺着闭上眼睛,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势悲惨迎接这一轮的痛楚。

  沈叙牵住了我的手。

  “卿卿,”他对我说,“疼的时候就随便找点事来琢磨,琢磨着琢磨着就能忘掉疼了。”

  我把自己这辈子所有遇到的问题都琢磨了一遍,除了还没问出口的,其余的根本不能打扰我对疼痛的感知。

  酝酿了一会,我还是决定问点什么,说不定听他说话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沈叙,”我开口,“你痛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也没想什么。”他说。

  我心中翻了个白眼,你没想什么,你来教我?

  沉默半晌,他的语气里盖上了些犹豫:“也不全然如此,大多数时候,都会想一些比较难过的事,比如治不好你怎么办,或者想想你出意外的时候有多痛。心里难过了反倒不觉得肉体的痛苦有多难忍,有时还能起来继续工作,等到心绪平缓一些了,其实也就没那么痛了。”

  ……

  他今天怎么这么诚实,我倒宁愿他还是从前那样,巴不得什么都瞒着我。

  不过确实,一想到他皱着眉头看书,用手撑着缓缓活动下身的样子,心里堵得要命,身上得疼都得给这份心塞绕路。

  我别过头去,对他说:

  “你还是帮我煎点安神药吧。”

  好在这次,一碗药下肚,我再也没了烦恼忧愁,梦乡还是人间最清净的所在。

  又过了两天,我才终于不疼了,坐起来抓了本书看。沈叙看我靠在床头,额角抵着墙,免不了又说我好几遭,不外乎是墙壁凉,对身体不好。

  确实凉,但我听听也就罢了,他见我不听,也就不说了。

  窗外已是黄昏,斜照幽幽,一室的残晖。

  我看着沈叙熄了大堂的灯,兑了今日的药,又听着他出门去园里,窗外传来油纸布揉搓的闷响,鼻底充斥着熏药的苦涩味道。

  这些事,平日里该我来做的。看着他的身影,我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终于一干事了,他回来房内,我问道:

  “沈叙,能麻烦你给我拿下镜子吗?”

  他把镜子递给我,然后给床上扔了个东西,我定睛看来,是我给他做的软垫。

  紧接着,他两手一撑,爬上榻来。

  迎着我疑问的目光,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垫好垫子,坐在我旁边,拍了拍肩膀示意我,好像在说,要靠就靠过来,不许靠墙。

  我从善如流,一歪身子就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肩如此瘦弱,偏过头就能感觉到微凸的锁骨峰端。

  但是如此可靠,闭上眼甚至觉得,凡尘苦厄,都能被他一人担扛。

  不会的,我心想,至少,我要陪着他,陪到我不在了为止,尽管他也许并不需要。

  毕竟,夕阳不知何时就会流逝,而他还有长长的人生,会在这方小楼里慢慢变成老爷爷,像谷主那样,说不定哪天还会转了性,也收一大把徒弟,听小辈们叽叽喳喳,自己提一壶酒偷静去。

  我应该都见不到了吧。

  确实有点冷意,我拉上了被子。

  沈叙,从前的你,是不是也在某个黄昏,恍惚有了巨大的无力感?

  那时,有人借给你一个肩膀吗?

  “想什么呢?”他手里捧着书,侧过脸来看我。

  “沈叙,你从前说的话,我好像理解一些了。”我抱紧被子,说得模糊,不想太露骨的话暴露了我的心思。

  他定定看着我,脸上只有无奈,没有疑惑。

  也是,他那么聪明,想必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在病榻上躺一躺,是真的没法体谅久病之人的崎岖心思。感同身受不过是宽慰用的字句,那苦难一凿一刻在身上留下的印记,非本人不能承受。

  他垂下了眼:“我宁愿你从未理解。”

  我笑了笑,拿起镜子,检查起那道青蓝的痕迹。

  脖子上的看来是休想消下去了,缠得紧密的地方甚至层叠发黑。好在脸上不多,堪堪绕着左脸的腮边到下颌,并不怎么可怖。

  不过,下次去山下,还是得买点粉来遮一遮。我可不想被当什么新奇事物围观,更不想吓到揽月阁的病人们。

  低头照着镜子,才发现左手上也有一点,从臂上的脉里爬出来,盘在食指和拇指上。

  罢了,反正平时也要戴手套的,碍事不到哪去。

  抬眼,沈叙正看着我,眼神迫切,像要从我脸上解读出什么讯息一般。

  我赶紧绽开一个笑脸:“过两天下山我得去买盒粉,想不到我第一次化妆是为了这个呢。”“卿卿……”他突然捧住了我的脸。

  “哎?”我一下子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脸上湿了一下,紧接着又有三两滴泪水淅沥而来。

  我心里不大明白,但还是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我的肩也借你用用好啦。

  —

  沈叙自问不是个爱哭的人。

  并非他不会感到难过,而是从前在母亲膝下时见到的眼泪太多,厌烦乃至麻木,觉得眼泪实在是世上最无用之物,赢不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直到某天沈卿卿为了他的痛苦哭得不能自已,他才勉为其难地承认,原来是自己低估了眼泪的重量,她的悲悯之泪,重到可以在他心上砸出坑。

  但依旧没什么事让他感到想要落泪。

  即使是沈卿卿又一次倒在他面前,失去的恐慌轮成一个大圈,轮回一遍,他也只是皱紧了眉头,捡着手边最重要的事,一件一件地做着。

  落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双腿回不来了,宫中回不去了,沈卿卿的病,不动手去做,去查,去思考每一个可能性,也绝不会好起来。

  哭什么呢?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情绪如洪流,一往无前地冲破任何理智的障碍,拧出热泪,在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滴在了抬头看着他的沈卿卿的脸上。

  因为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他最害怕的表情。

  那种为了体恤身边人的关切,急急忙忙地掩饰起自己的无助的笑脸。

  也许有人把它称为成长,但他只想她难过了就哭,永远只为开心而笑。

  ----

  感谢在逃咸鱼犯投喂的鱼粮和一直以来的支持(*´I`*)也谢谢每一位坚持看文甚至和我互动的包被!!!谢谢你们拉扯着我坚持到七十章呜呜呜呜!!!


第72章 林间忆故事

  一周过去,我终于感觉好多了,还下了趟山。药铺现在只有方且瑜守着,他反正也不细心,问我为啥带着口罩,我搪塞一句偶感风寒,他竟也深深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庆幸方婶不在,不然一定要好好被查问一番了。

  买了脂粉,以后就方便了。我私下里试了试,居然能遮盖个七七八八,不扒开我的领子根本看不出来。

  我做这些的时候,沈叙就靠着椅子看我,他现在好像对我很不放心,除了下山,我做什么他都要跟过来,即使有些地方坐着并不舒服,他也会带上正在看的书,非得把我放在他目光可及的地方才放心一样。

  “我又不会丢。”我也揶揄过他。

  他不理我,抿着嘴。

  今日,谷主倒是如约而来。仅仅一周未见,总觉得他格外地老了,身体愈发佝偻,脸上也挂着忧愁的霜。我知这其中也有为我操心的缘故,抓紧赔着笑脸,搀着他进屋。

  他却穿过了大堂走到中庭,边走边扔给我一句:

  “你带两个杯子,我们去后山,我在后门等你。”

  我去厨房摸出来两个茶杯,想了想,又给他换了一个酒杯。

  从厨房出来,却看到了沈叙,把我的斗篷递过来。

  “谢谢谢谢,”我接过来,“我也不知道谷主什么时候放我回来,一会你要是饿了就先弄饭吃吧。”

  “我陪你一起去。”他淡淡地说。

  他手里果然拿着那个垫子。

  “后山哎,”我说,“山路很难走的……”

  “我陪你一起去。”他重复了一遍,兀自挪开了。

  我没辙,回去给他也带了个杯子,快走两步赶上了他。

  谷主站在后门,他看到沈叙似乎不怎么惊讶,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转身向着一条很窄的向上的山路走去。

  这条路我不曾走过,实际上,揽月阁依山而建,但不管是庭院,温泉,还是揽月潭,都只在山的半腰,再往上是茫茫林海,人迹不至,似乎也只有这一条小径可以上去,也是十分陡峭,不知道今天谷主为什么要带我们上去。

  我操心着谷主和沈叙,没想到在这路上,是我比较拖后腿。他们一个老马识途,避开一切障碍,拄着手杖健步如飞,还有一个臂力过人,只要不在乎仪表,动作也是行云流水。只有我哼哧哼哧跟在后面,时不时还得停下缓缓。

  但我还是好歹跟上了,毕竟真的很怕他们俩中的任意一个提出扶我一下的要求。

  我们也没真的爬多高,只是停在了树丛中的一片开阔地。几块山石垒成些奇形怪状的样子,遍地开着雏黄色的小花,深林高大,阳光迷蒙,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看不到揽月阁。倒是林中传来隐隐水声,绕过去看一眼,竟是几眼小泉,鼓着水圈儿,顺着山势向下,应该是汇入那条山溪去了。

  如此沥沥细水,竟能蓄成一瀑一潭。

  山风穿林,我紧了紧斗篷的领子,就看到谷主席地而坐。

  沈叙也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定,看着我。

  我过去偎着他坐好,好奇地看着谷主。

  谷主从腰间解下那个葫芦,接过我提上来的三个杯子,替我们三个一人斟上一杯。

  浅尝一口,是用牛乳兑过的淡酒,甚至还热着,宽厚的口感泛着微甜。

  我抱紧了茶杯。

  谷主的目光悠长,向着林间。我追着这道目光看去,那里有两块山石,与其他的不大一样,形状更加规则一些。两块之间还隔着不小的空隙,上方的树林也稀疏一些,好让几缕阳光投射下来。

  “卿卿,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所以今天带你过来。那里埋着两个人,一个是你的伯伯,还有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会我讲完了,你就去磕个头吧,早该来了。”

  等等等等,什么?

  我没来得及表达我的疑问,他就直截了当地讲了下去,没有留给我一个眼神。

  沈叙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肩。

  “从哪里开始讲呢?”谷主喝了一口酒,蒸腾的热气在他的眉头留下一星水印,“接着上回的讲吧。”

  “上回给你讲的,是皇族的家事,这回要讲的,是朝堂上的事。”

  我有点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沈叙,他没什么反应,看来也并不在乎谷主和我讲过什么关于他的事。

  “我朝建立之初,有四个家族随皇帝征得天下,后来也就作为朝中重臣,慢慢发展成了手握重大权势的势力。其中林氏与曲氏久居京城,多出达官显宦,每朝宰相也出于其中,是文臣肱骨。而另外两家武将世家,从开国时就立下汗马功劳,之后一家驻守西北,一家驻守西南,为朝廷把控两处多有他族来犯的边疆,是武治之范。这两家中,西北那家姓江,世袭定远将军之号。西南那家姓沈,世袭破虏将军之名,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了。因为那是你的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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