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了呢?上次见到她,还是健康欢快的小姑娘,时光一晃而过,沈叙寄来的书信里,只提一两句她的身体学业,她自己的信则絮絮叨叨都是学医的感悟,不真实到她都快忘了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是什么样。 快要见到了,却不敢见到了,她也不知道要怎样向她解释谷主的苦心,又怎样陪她面对嘶吼着扑上来的死亡,再怎样为她找到下一个藏身之处,让她安安心心度过余生。 事成之前,满心是顾虑,每一步都想踩到踏实。如今尘埃落定,脚步却虚浮得要命,只能沿着既定的归途,凭直觉走着。 手心里发出沙沙的细响,她低眼一看,是沈卿卿为她做的那个菊花香囊,被她攥得久了,隔着绣样,碎成屑末。 连涌上心头的巨大的悲伤,此刻都显得那样迟缓。 她在一片废墟之前站定了。 十天前,这里是熟悉的谷主旧宅,今日,几位男丁用帕子包着头,抡起形形色色的工具,将它肢解殆尽,夷为平地。 迎上来的人穿着寻常服饰,面无髭须,是那位小太监。 他消息倒通,许纤刚被革职,只走几条街的功夫,他就已经知道,不再对她周全礼数,开门见山道: “沈老的遗骨寄放在城外寺内,明日将在那里为他做法事。皇上特赐的哀荣,您也来么?” 哀荣,许纤在心中冷笑,谷主不在乎,她更不在乎。 这一路思绪太多,想开口都要先叹口气,把迷雾吹散一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传出去。 “不了,谢谢您。” 她木然地转身离去。 京郊的寺里,守灵的和尚看不出年纪,一抬头满额横纹,提不起眼皮,浑噩得没听她说清意图就开了价,反复几遍,又翻了倍。 “一样的棺椁一套,你还得自己出。这个数只能让你带走这个。” 她甩下远超那个数字的一包银子,拂袖离开,去自己名下的诊所叫两个弟子,再去租一辆车,还有一个约定等着她兑现。 “多的您拿着,此事勿与任何人说。” 和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答道: “无人会问的。” 回城中的路上,隐隐听得街边围着的人群中,一个说书先生正讲得激昂。 “话说那前朝的沈将军英雄神武,驻守西南从无败绩,又有神医相助,出入敌阵十余载竟毫发无损。此回就从沈将军慧眼识才说起。话说当年的醴都城……” 许纤抹了一把快要淌入眼睛的雨水,加紧了步伐。 暮色四合时,一架马车载着一个青衣挽发的女子踏上了夜路,马车后用绳索捆着一口薄棺,惹得行路人纷纷规避,那女子却泰然处之,只顾打马赶路,像要逃离醴都城一般。 绵绵的雨幕铺天倾地,是天地在轻声吊唁。 千里之外的隐仙谷,今夜也雨雾缭绕,整个山谷被笼成一捧迷蒙的青灰,点渺灯火,忽闪明灭。 沈叙靠在榻上,手边散着书笺信件,眉头被雨汽带来的疼痛和信上的消息深埋的哀恸捏得紧紧的。 展开的信上,墨色尚新,湿过再干,崎岖毛躁,但不大影响阅读。 因为娟秀的字迹只惜惜写了几个。 “顺利,不日回谷。” 此刻,好消息才是最坏的消息。 他的神思在梦与醒之间浮沉,眼前一会是记忆里朦胧的醴都,一会是床边的残烛,一会是沈万年驾车带他奔波的背影。 有些气闷。 灯花爆响一串声,萎顿地缩了下去。 黑暗攫走了他的注意力,潜入深深的心海之底。 宫门徐徐打开,他的母妃难得好颜色,对镜描眉,嘴里哼着宫中常听的歌谣。 他屈膝行了一礼,手中还捏着策马用的长鞭。 她没有理他,又换了口脂,嫣红一片,印成花瓣的形状。 歌谣反反复复,总是那几个词。 终于妆成,她伸手去抚了下镜中人眼下的那颗青痣,唇边漾起少女初嫁般欣悦的笑意,转身向内殿走去,把一条白绫搭上长梁。 哼唱声陡然增大,回荡在沈叙的脑中,即使捂住双耳也无济于事。 狂火肆虐。 他从剧痛中惊醒了。 歌谣的调子变成了尖锐的耳鸣,窗外的雨声都听不清了。 他只为预料之内的痛感皱了一瞬眉,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大脑被肉体上的烦忧干扰,生涩极了,本能却抓住了一条绳索,荡荡悠悠地要他跟上。 是那童年时常听的歌谣。 他仓皇地爬了起来,下地时差点抓空,肘尖替他受过这一下摔,闷闷的,怕是要青了。 不过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往大堂去了,毕竟维持体面过于辛苦,狼狈才是他独处时的常态。 他支起一架木梯爬了上去,手臂不大吃得上劲,格外费力。 架子最顶半月前才被沈卿卿擦了一遍,她那个藏着幼稚心思的箱子也没再拿下去,此刻又是一层新灰。 不过此刻他的目的不是这个,而是一边堆放着的自己昔年的旧物,其实他未从宫中多带走什么,来到隐仙谷后也不敢多要,生怕引人烦厌,所以那只是一小堆凑在一起的东西,不用动几下手就能完全看清。 他翻了一遍又一遍,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 让我找到吧,他心中苦苦哀求着,又去把那些物件清点了一遍,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每一样东西都看得清晰明了,绝无错漏。 一站小灯举到了他的身侧。 他回头一看,是沈卿卿垫着脚送上这一缕光,眉眼中透着疑惑。 他扫了一眼她红着的眼眶,知道她看了许纤的信之后回房去哭过,但一时也顾不上安慰。 “你在找什么?”她问道。 “我……”声音又一次被疼痛扯得有些哑,说起话来有些模糊,“我在找……一本册子……” 沈卿卿去又续了几盏灯,而他看着她的身影,像是在为自己找回记忆中的隐线,口中絮说着: “我刚开始学医时,伤虽好全了,心却乱得很,那时读不下去书了也会抓个册子涂画……随手画绣样,或者心中有什么手边就写什么……我记得上山时沈万年塞了一本说留作纪念……我在找那个……” 沈卿卿看他眼睛发直的样子就知道是身体不适,微微叹了口气。 “所以你在找一本里面都是你的涂画的册子?” “对。”他低下头,想借着光再看一遍那些旧物。 沈卿卿绕到桌后,拉开下方一点的抽屉,只粗略看了一眼,就拿出了一册纸来。 “呐,应该是这个,”她说,“上回我把纸质的东西全收到抽屉里了,你忘了?” 他是忘了,怔怔地接过来,指尖有些发麻。 某一页的角落里,挤挤地团着些小字。 “至高兮云之崖,至明兮月之辉,至洁兮雪之魄。 云生崖上,月皎苍苍,雪封不解,有草凌霜。 ……” 是梦里小调的歌词,明明是宫中妇人传熟了的调子,却是他在母妃膝下从未听过的柔肠。 “卿卿,”他看着那行字说,“或许,我知道血魂草的解药在哪里了。” ---- 这几天过主线剧情似乎确实暴露了我的一些能力问题……不论是哪里的意见我都看到啦,在之后的写作过程中也会好好斟酌!谢谢大家的耐心!快要新年了大家都要照顾好自己呀! p.s. 感谢青花鱼spglimmd8sj投喂的猫薄荷和认真的建议!
第108章 人间长明灭 “卿卿,或许,我知道血魂散的解药在哪里了。” 他这样说道。 我看着沈叙,他手里捏着的那本册子,其实只是些草纸随意装订在一起,没有封面和封底,应当是自己钉的,我幼年学字时也用过许多。 “嗯……”对于这样意外的发现,我有些不大信任,哭过的眼眶也紧而涩,提不起什么激动的劲头,“你先下来吧。” 梯子是普通的木质梯子,横隔有些细窄,他坐在上面需要一手抠紧架子边缘,才勉强稳住。 他看我并不似他那般激动,有些较起劲来,一个没抓稳,差点滚下来,吓得我迎上去两步托住他,让他能扶着我的肩慢慢下来。 不知是身体迟迟迎来了潜移默化的成长,还是这几年照顾药圃兼着上山下山练习得体魄更佳,我逐渐也能为沈叙借上不少力,也许还能抱起他一点。 当然他自己是极不乐意的,所以究竟能不能还是未知。 他一挨着地,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坐下,向我解释起来: “这是我年幼时,在宫中常听的一首歌谣。宫里要紧严整肃穆,甚少有乐曲娱欣,唯这一首传唱很广,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后来闲得无聊时总在心里哼,也就顺手涂写了一下歌词……如今想来也甚是合理,血魂草生于宫廷,依赖宫廷血脉而生,解药的线索也应从宫廷中寻找。这首歌谣的歌词,与先前那本书上记载的解药所生长的条件,可以一一对应……你看,云之崖,月之辉,雪之魄……”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 “月之辉我能理解,可是云之崖是什么地方,雪之魄又是什么?” 他被我这么一问,也有些不大确定,皱起眉头思量着。 正看他要开口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把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敲门声只响了一霎,屋内又重归平静,我和沈叙面面相觑,都带着对自己的疑问,又从对方的反应里确认了刚才的惊声不是幻觉。 那迫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比上次持续更短,我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它就又沉寂了下去。 夜不算深,可是揽月阁已许久不接待病患了,大门口的铃声也没有响起,想必不是方家送人来,一时间,这突兀的声音显得扑朔迷离,让我不禁有些迟疑。 沈叙似乎也疑惑了一番,不过率先朝门的方向挪了过去,期间还不忘好好地把那沓纸搁到桌上正中间。 我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了他,率先打开了门。 门板刚打开一条缝隙,就被一团黑色的影子撑开来,直直砸到了我的身上,我躲闪不及,直接被这一撞带回了地上,眼冒金星。 沈叙挪过来,先把我从重量的桎梏中拽出来,我顾不上揉揉跌得闷痛的后腰,翻身而起去查看那个摔进门的人。 替她翻过身来,我才发现这是个女孩,约莫五六岁光景,脸上还很稚嫩,此时眼镜紧闭,嘴唇蒙着一层青紫色。 其实她的身形很瘦弱,像是吃了不少苦头,只是我也不怎么高大,又没准备,才被搞得如此狼狈。 我探了探她的脉,这一探可把我吓了一跳。 脉息静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我又返回去试试鼻息,一切如常,只是有些喘息不匀,好歹还是有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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