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了椅子,随便换了鞋子就出门去了。 “我下山一趟。”我只扔给沈叙这句话,也没听他的回答。
第117章 柳倦鸟依稀 下山的路上碰到了持盈,不过我顾不上与她寒暄,只想在日暮前回去,所以只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她看着我,脸上有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跟上来。 路上又经过好些谷中弟子,他们有的站下看我,有的窃窃私语。我边跑边心里泛疑,心说不过是衣服颜色不一样,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吧。 直到跑到一个岔路停下喘口气时我才恍惚想起,出门匆忙忘了涂点粉盖一盖脸上的痕迹。 这一路没有溪水,更不可能有镜子,我只能凭记忆摸了摸脸颊,暗地希望它们今日算不得过分,若是再像从前严重时那样爬了满脸,恐怕确实有辱谷容。 身体似乎还没好太全整,后半段路没力气跑了,慢慢走去,路人有意无意扫来的目光,只得当看不见。 药王殿宽敞亮堂得一如往昔,阿纤姐坐在上首,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的都是谷里杂事。这回我学乖了,找了个她看不到我的角落坐好,免得分心。 半个多时辰,他们才散得差不多,我悄悄靠过去,想像从前一样蒙了她的眼睛与她玩笑,却看到她的眼角爬上了细密的纹路,鬓边也有一丝没来得及遮掩的银发。 我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阿纤姐一看是我,半是惊讶半是心疼,捧着我的脸好一阵摩挲,又是叹自己还是第一遭见,又是问我疼不疼痒不痒,语气里还留了点前几日不愉快的余怒,言辞间却是慢慢的关心。 “一点都不疼的,真的。”我和她打着包票。 她的手指暖暖的,从落点来看,那青黑色的印记也就才到嘴角,还好还好。 “是我缺了太多陪你的时间了……”她眼里又有了些自责。 这可不好,我赶快把话题岔开了去,又是关心她忙不忙,又是闲谈到暑热将至,不宜多思。 “你如今也确实会操心了。”她这样说着,语中却依然尽是寥落。 “不过,”她又振作了语调,“你急着来找我,想必有别的事吧?” 我悄悄擦了擦颈后的汗,想了想,决定从最难开口的开口。 “我……”我顿了顿,实在想不好怎么才能委婉地说,索性趁这一口全扔出去,“我待沈叙确实不是当作师长……我……” 我边说边观察着她的神色,却没能从中找出一星半点上回的气恼,只有担忧疲惫顺着那些皱纹舒展枝条。 “我知道的,”她接过我的话,“你这孩子喜欢谁讨厌谁从来藏不住,我看着你长大,一句两句否认怎么瞒得过呢?” 想也确实,我有些不好意思,闭了嘴。 她站起身,悠悠踱步到窗侧,缓缓对我说来: “我亦知道沈叙对你也是一样的用心……或许比我们都用心,我全都明白,但我害怕。当日谷主把你交给他时我就反对过,我觉得你跟着我没什么不好,反正沈叙不管怎么样都会继续为你找解药——你不要怪我,我自然有私心,我想你无忧无虑,沈叙却总说你该出去走走看看。谷主说我是慈母心肠,如今我却觉得,或许是我对你忧思太过。” 我也赶过去,用一个拥抱回答了这番话,而她欠身抱了抱我,继续讲道: “我自然是担忧的。我从不怀疑沈叙的为人,但你和他在一起要吃太多苦了,寻常人家的女儿有夫婿为自己遮风避雨,他的身体只会让你劳身忧心,如今你我都算医者,自然知道照拂病人是如何琐碎厌烦,沈叙的残疾要伴随终身,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跳这火坑,更何况你还要听多少鄙夷之语,见多少奚落目光……我不敢想……” 我抚了抚她的脊梁,恍惚幼时她哄我入睡。 毕竟总不能告诉她她说的这些我都多少陪沈叙经历过了…… “不过,那天下山来后我想了想,”她笑了笑,“我这一生无缘男女之情,有幸遇到你,体会了一遭为母之爱,或许我的担忧真有庸人自扰的成分。我总觉得你还小,怕你莽撞,怕你后悔。可你似乎已经长大了……” 情绪满得说不尽,接下来的都是叹息。我一边把肢体上的安慰继续做好,一边悄悄拨了拨她的头发,把银色的那两根埋了下去。 直到羞色灼了天边,阿纤姐开口留我晚饭,我才恍然想起这一行的真正目的。 “我今日突然想起来,”我问道,“谷主的旧物可还收着么?我想找一样东西,不过不太清楚有没有,也不太清楚长什么样。” “就在他原本的寝屋,我还没动过,”阿纤姐又被一位青衣的弟子叫住,“你且自己去看看罢,晚饭……” “没事,我回去吃就好。”我乖巧地用这句话应下了她有些为难的神色,放她和那个看年岁才刚入门的姑娘匆匆而去。 她似乎比从前忙了许多倍。 我亦知道谷主甚少真的留宿这件寝屋,所以对屋内的灰尘早做了准备,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虽比不上揽月阁,却也十分干净,只是东西堆的多了,看上去暗暗沉沉的。 运气不错,我只粗略看了看就知,谷主将揽月阁的旧物与其他东西分别收着。以此为据,我很快就在一个藤箧中摸到了我意中之物。 一个有些旧的马鞍,在寻常样式的基础上加添了些部件,前有把手,后有倚靠,又增垫了一层稍软的坐材,还有十几条不同位置的绑带以供固定保险用。 我仔细看探一番,确认它除了在岁月变迁中被磨得有些黯淡,以及绑带的连接处有些破损需要缝补以外没有什么隐患,于是把其他的东西归了位,抱在怀里离开了。 阿纤姐看到我,硬是拨开又一次围着她的人们走上来,僵着脸看我手里的东西。 “所以,”她说,“你还是决定和他一起走?”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是啊,换作我是沈叙的话,我也会想要去这一趟的。”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决定好了什么时候动身知会我一下。” 然后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重重人影中。 ---- 快过年了大家吃好喝好QAQ我一定努力过年期间多更陪大家!!!
第118章 迟花掩旧舍 很难说我把那个马鞍递给沈叙的时候,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那张脸从惊讶到露出笑意只用了短短一瞬,眉间眼下,乃至努力勾起的嘴角,却都好像被揽月阁的药炉烟熏久了一般,苦得温吞。 语气倒还是如释重负的。 “这样一来就轻便多了,”他说,“我重新看看地图……我们能快上很多。北地冬日早至,多有风雪,越早抵达越好。” 说罢,他就想要回到椅子上去,然而可能是因为着急,手上用了两三遭力,都没能把下半身带上去,索性支起脖子在桌上摸索出那张涂画多次的地图,靠在桌边研究起来。 我找了针线来才看到他这一番折腾,也不好说什么,好在夏日里地面凉不到哪去,也便随他,就过去把那个小枕垫顺下来让他坐稳当些,依着他也看起地图罢了。 “我们北上,骑马不坐车的话就可以走些小道,不必拘泥大路了,”他分过来一半视野,向我解释道,“静城在最北端,路上怎么也得两三月,也不能太赶。况且据说这一带有人拥兵起乱,正在平叛,流寇灾民的,我们只能绕着走。” 他手指的地方是一片山,姑且还是我能看懂的部分,剩下的密密麻麻的线条冲的我头昏脑胀,勉强跟着他的手指盘旋而上,从他圈出的隐仙谷飞到地图最上端的一大片空白。 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为什么静城这一片是空白的呀?”我问道,这张图说粗也确实不大细节,但隐仙谷的几座山都标得清晰,那么大一片空很是显眼。 “因为画这张图的人没有去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沈叙答道,又接着和我解释。 “静王从前是我四兄,人倒不坏,我得以从宫中脱身也确实仰仗他心善。原也是该他做当今这个皇位的,可惜后来遭了些变故,身体也落了残疾,不堪担当江山社稷大任,就被改封了个王,扔到最北那片人烟罕至的地方去将就。北地苦寒,虽然传说本朝开国之君发迹于最北之山,然而直至十年前静王抵达之前,那里都只有散居的民众和下狱流放的罪犯。这十年里,静王在那里收留了不少身患残疾之人,倒据说是建城兴邦,统治有方,与其他王爵的封地竟没什么不同了。可惜除非身有病疾前去投靠,其余人等没有手信书函一类是进不去的,所以到现在除了一点没影没边的传说,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 这个故事我曾听过些,然而再听一次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地方的方方面面都令我觉得难以想象。 “世上真有这么多疾苦之人,有一城之多?”我喃喃问道。 沈叙笑了笑:“你如今也算得一个大夫,光你我在此经手就有多少?泱泱此国,必然更多,只是世人或恐惧,或鄙夷,所以只得修饰残缺,逃避不便以致深居简出,自然不得多见。然而我们只是身子不便,还是得要继续活下去的。有静城这样的地方,未尝不是件好事,所以一传十十传百,投奔之人也就渐渐多了。” 话里的“我们”二字分外刺耳,我忍不住透露出小小的反驳: “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依旧是笑: “我只是比他们有幸,有人垂怜,才能够学习技艺,有蔽身之处,还能有你。这不值得骄傲,而应当时时感激,馈以薄力。” 我捉住那只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面对他这番豪言壮语为自己的扭捏辩护道: “我是说对我来说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那是自然。”他迁就着我,继续低头研究线路去了。 揽月阁的一应生活用度其实相当简单,所以略收一收也就罢了,沈叙自己计划了盘缠费用,又送了各类书信去交代事务,我也就包了几件衣服以示帮助,好歹看上去不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沈叙的衣物自然只有四季穿的袍子,除了厚度没什么差别,我是有些上山之前的旧衣,还有年节生日添置的裙衫,可是想想一路劳顿,再想想目的地未知的生活,顿时也觉得还是穿袍子最好。 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装就分外简单了,再拾掇一个药箱出来,刚好往褡裢里一装,无需其他累赘,轻便适宜。 出发前的最后一日,沈叙空出来,迎了几位老患者来,为他们最后诊了脉开了方,也如对待濯玉一般,将以往病例一一交付。我从旁协助,心中总是微酸微痛的,不好去说,只得在人群多偷看他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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