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书生似乎不会讲话,安静着过了关,马蹄声不一会也继续粘在我身后。 再走一段,就到了城门口,我们被一位士兵引到小屋前,这时我才发现,另有一条路通向这里,不知来处,这条路上也时不时有人进出,只需出示符牌便罢。 我刚跳下马,就有一人上来提醒: “花大人刚到,请你们稍等。”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个清晰的男声: “外面冷,快点带进来吧。” 那人一正身子,立马应了,把我们向门口引。 沈叙这边自然要慢上许多,我就自觉让开道,不耽误其他人进屋。另一边的士兵看我们戴着手套,解起绳结来僵得麻烦,也把手从袖筒里拿出来帮忙,随后又搬来一个高凳,搁在马腹一侧,高度恰好能让沈叙自己移下马,又跟上另一个同样制式一半高的矮凳,竟然就能自己下到地面。 我在旁边看着稀奇,又担心他不稳当,虚张着手臂护着他。他的脸上也写满了意外,只有静城的那个小士兵,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进到屋里,环境骤然变暗,一时模糊了视线。我摸索着靠墙站定,猛挤了几下眼睛,才把视线放出去观察这间屋。 屋子不大,却因为只放了一桌一椅而略显空旷,地上薄铺了一层毡毯,粗糙但结实,我蹲下碰了碰,被屋内烧炉子的暖气捂得有些温。 如此,倒也不用忧心沈叙的腿受太久的凉了。 那书生正伏在桌上写什么东西,两位少年则已经有人引着准备离开,屋内还有几人,都做侍卫或者士兵打扮,只有靠在桌边垂手而立的一人,格外显眼。 显眼的自然不是他那一身只有简单绣样装饰的灰色袍服,而是他那头一半束髻一半散下的华发。 要不是这一路都有人口口声声将他称为花大人,我都想问问他与路上遇到的那位容姓姐姐有没有什么亲故关系。 不过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听得响动,抬头朝我们看了过来。 诚实地说,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诧。 容姓姐姐的白发是银亮的素白,一眼看过去是会意外,但她戴帽穿衣都如常人,意外过后再看,还是和谐的。这位花大人的眉发却都是透着黄的白,像褪过色的旧缎子,皮肤也惨淡,向我们看过来的那双眼,则若山间的灵兽,是锐利的浅金色。 少见……或者说……怪异。 待这怪异感消一消,又不觉有些迟疑,因为细细一看,他的五官都秀气而柔和,尤其是一双眉眼,初看时讶于不寻常,再看却是一双杏核,裹着春时暮雪,静而缓,蕴着奇特的生机。 诚然,我时常用美而非俊形容沈叙的脸,因着他面上比寻常的男相多了许多精致,可是这种精致也被浓眉和锐目冲得浅淡。这位花大人却美得不同些,如不是微动的喉结、高大的身形和明确的男声,我多半会将他认成一位女子。 被不和谐的视觉冲击击得愣了,我被沈叙捏了捏指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为自己的失礼面上发烧。 沈叙向他行了一礼,我也抓紧照做,他欠了欠身子,没有计较什么。 这时,沈叙从腰包里掏出一张信笺,展开来递了上去。 “花大人,在下沈叙,从秦华县内的隐仙谷来,敝处旧时主人与静王爷略有旧交,这是他遗下的手信,不知能否请大人通融一下,让在下能有机会面见王爷?” 我斜眼看了一眼,是谷主的笔迹。 他接了过去,看时凑得离纸页很近,金色的眸子微微颤动。 这可不是好现象,我心中嘀咕,怕是眼病,得注意些,旋即又反应过来此刻是我有求于人,不是在看诊。 索性低头琢磨起了地上的毡毯。 是不认得的针法。 花大人看完,把那页纸原样折好,沉吟一下,对身边的一个士兵吩咐一句,待那人飞步出门,才继续对我们说: “王爷亦曾提过这位沈公,不过今日王府内忙乱,下官也不好保证得见,还是慎重为上。我已托人叫另一位大人来替我,等他到了,下官再带二位去王府,为二位通传。” 果然,不出一刻,就有一位同样着灰衣的人匆匆而来,替下了花大人。 他为自己撑起一把伞,带我们来到室外,走进城门。 我朝身后看了一眼,漫漫松涛顶着雪盖,依稀能看到来路。 又看看眼前,晴朗的天空澄静蔚蓝,一两团闲云漫步其中,恬淡地吞吐风息。 花大人转过来,置身伞的阴影中,温和地对我们笑了笑: “欢迎来到静城,下官在静王爷身边当差,名花栗玉。” ---- 据可靠情报, 静王提到沈老先生的时候, 说的是, 想把他给挖到静城来搞培训。
第129章 云间白鹤绸 花大人要我们随他坐车同去,马和行李暂放在城门处的小站,我恋恋不舍地拿了药箱和这两匹一路相随的马告别,可惜它们并不领情,埋头啃草啃得欢。 无端想起了阿墨,走之前把它托给了方婶,告别时也是在这样毫不在意的样子,如今天气转凉,它也该开始粘人了,不知过得好不好。 待安定下来,也该给他们去信了。 上马车时,小站里的长工又搬出了与先前一样的一套凳子帮沈叙上车,如此看来,这东西是真的不稀奇。 花大人也不讲究,自己和我们上了同一辆车,避着车窗投下的光,和沈叙挤在一边,倒显得我这边空间格外得大。 我伸手去把沈叙拉了过来,给他找了个地方靠稳当,又用手帮他垫着腿,以免磕碰。 他是久不坐车,果然有些晕眩,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闭着眼偷拽我的袖口。 “快到了。”花大人的眼神飘在不知哪个角落,体贴却来的及时。 我只顾着沈叙,也没机会看一眼窗外是什么光景。 果然,这话音落了不久,车就停下了。他率先下去,亲自搬了搁在一旁的凳子,我也先把沈叙让下去,自己才踮着脚往下跳。 一旁的小伙子看上去还很青涩,想搭把手又没个机会,尴尬得一直挠头。 眼前是一座院落——我们停在它的门外,正门紧闭,一旁的小门倒是开着,赤褐色的围墙环了一大抱青松,从那小门看进去,也是林影交错,不辨究竟。 惟上首牌匾上的三个飘逸字迹写明了,是静王府。 花大人引着我们进了小门,又转过一颗奇石,眼前豁然开朗。压平的碎石子路分成两半,一半铺着钩织的毡毯,另一半则压得平整却略显粗糙,两侧与松林之间还立着栏杆,细细看来,上面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刻印。 透过松树的间隙能看到另一边也有相同的一条道,我觉得新奇,探头多看了一眼,花大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路过我身边时轻声向我解释道: “静城的路多半如此,一条道只能向一个方向走,入王府走这条,出王府就走那边。”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心里颇有疑问。 他引着我走上压得平整的那一边,又示意沈叙可以用铺着毡毯的那一侧,他的步速亦放得慢,好让我们跟上。 我看他走路时手指微触栏杆,便也学着这么做,然而不得要领,悟不出这样做的意义。 林子幽静,只看得到湛蓝的天,日光无力,都化成树影被我踩在脚下。 花大人也撤了自己的伞,走的轻松。 静着也是静着,我索性好奇地问道: “花大人,为何城中要把路建成这样?” 我还腾出时间看了一眼沈叙的脸色,他没有阻止的意思,而且看上去这清澈的空气也让他好了不少,双手挪动的动作都轻快了些。 花大人也颇有耐心,边走边向我解释: “静城所居者,多半各有不便。拿下官来说,天生眼疾,不仅畏光,所见也很模糊。手边这些栏杆既是保护,上面的印记也是指引,若是姑娘留心也可触摸试试,很快就能找到规律。至于这路,石子粗糙是为了防滑,铺这毡毯则是因为静城地气寒凉,若腿脚有疾便可稍有保护。” 我忍不住看了看沈叙,他也有些惊讶。 得到回答让我好奇更甚,又追问道: “那为何只能向一个方向走呢?若是走错了想调整,岂不是很麻烦?” “明眼人行路自然不怕,可若两位眼疾患者行同一路而方向相反,难免相撞伤到彼此。再者说,若是像你家郎君这般身形,若是行道混乱,更容易被伤到。建成这样自然也有不便之处,到底还是为着安全考虑。” “那似乎还是有人在身边更安全些……”我小声嘀咕道。 他听了,摇了摇头,回道: “无论身体如何,静城都希望能让人独自生活。毕竟不是每人都如你们这般,有相互扶持的运气。” 沈叙对我苦笑了一下,这让我猛然有些惭愧。 从前只想着在外要如何照顾他,这一路也确实总担心着他,但他应当也不是不想自己一人出门走走吧? 我讪讪地闭了嘴,把好奇心收到指尖上,研究着路过的刻痕。 有数字也有符号,我只来得及粗略判断,并不认得清楚,一头雾水。 倒有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因为走了一段后,林子疏了些,这两边不同方向的路就汇到了一块,中间只用一层栏杆隔开,每隔一段就空出约莫一个人的空隙,想来是可以掉头往回走的地方。 头脑被新奇的东西激得活泛,连带着鼻边沉稳的松树气味都变得令人心生快意。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位中年人,也穿灰袍,头上戴了冠帽,不比花大人的潇洒,透着肃整气。 “花大人,”他凑到栏杆边,向这边行了礼,“您怎么不在城门?这二位又是……?” 花大人也回了一礼,称此人为肖大人,又说了我和沈叙是想面见王爷。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加入了对话。 “今天怕是见不上了。” 我向后一看,来人也穿灰,只是更素一些,窄袖窄裤,头巾包得严实。 “无愠,”他们这样称呼新来的人,相对招呼过,花大人问道,“王爷在哪里?” “还在不讳殿,”答的却是肖大人,他顾忌地看了我们一眼,话说得隐晦,“近来事多,王爷还在与另外几位大人商谈。” “何况今日娘娘身子不适,王爷事毕自然要过去,外客还是明日再带来吧。” 那位叫无愠的补充道。 “这才是今日引见的必要呢,”花大人不忧反笑,“这二位是王爷提过的那位老大夫沈公之徒,从隐仙谷一路来的。” 此话毕,他二人面上都搭上喜色,看我们的表情更添十二分亲切,弄得我好不自在,往花大人身后溜了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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