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却泰然自若,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我们等王爷议事之后再去便是。鄙人此来也有要事相告,还请各位大人为沈某通传。” 我暗中有些奇怪,沈叙早说过这位王爷是他的兄长,为何在此却不说出来呢?不是更容易见到么? 不过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之后再问吧。 “既然如此,”无愠说着,从我们身后赶上前去,“你们且慢慢来,由我先去为各位通传通传。” 花大人也把手中捏了一路的手信递过去,让他呈给王爷看。 于是各自行路。到了此时,沈叙才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叮嘱我一会面见王爷要跪下行礼,自称也得换成奴字,不得失礼。 待他说完,花大人才温和地接过话茬: “沈兄博闻,这都是京中规矩。只是我们王爷宽和,体谅众人,向来无所谓这些不必要的虚礼。不论是您还是沈姑娘,都只要尊敬些便是了。另有一样,我们娘娘最不喜女子自称奴,只要称我既可。” 我们连忙谢过他的提醒。 又穿一道门,终于,一幢建筑映入眼帘,依旧是赤褐色的墙体,青墨样的砖瓦泼了满檐,又结新雪堆成的霜凇,煞是好看。正中题字与门口出自同一人之手,正是从他人话里听到过的不讳殿。 我只感慨这字舒朗开怀,正合这雪地长天,沈叙却轻轻一笑,小声慨道: “不讳之朝,确是他的手笔。” 这一句很小声,走在前头的花大人应当没有听到。 对面的甬道上又迎头来了三人,皆官服冠帽,一人扶杖,一人推着一把椅子,椅子腿被改制添了轮鞣,为椅上的人代步。 他们向我们行了礼就匆匆离开了,探究和好奇的眼神却留在我们身上,好久才散。 无愠迎了上来,满脸喜色: “王爷看了手信就遣几位大人回去了,正等着二位呢。” 花大人听了,对我们行了一礼: “既然如此,下官还有职务在身,就送到这里,再会。” 说罢,转到对向的甬道去了。 殿前的台阶也如甬道一般处理,有毡毯又有栏杆,沈叙爬得并不吃力。 一进门就是大堂,还没顾得上看,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又两步,走到正中才想起,这里的门竟然没有门槛。 大堂宽敞,两侧都开了采光用的窗,挂的帘虽厚,却能透光,不见烛火,依然是亮堂的。 上首摆了两座,一座空着,另一座上的应该就是这一路灌满了耳音的静王殿下了。 他座前亦有桌案,我们被引着,到那案前约莫两三尺才停下。我学着沈叙的样子行了礼,低着头站定,却耐不住新奇的心思,微微侧目,打量着他。 传言太多,眼前人却普通得紧,毛皮大氅下压着素色领,头发束起,戴一小冠,莫说是王爷,说是这一路上哪个城里的富贵公子,我也是信的。 若说哪里不寻常,大约是他的眉眼被一条绣着仙鹤相依的白绸覆盖,显然是目不能视。右手摩挲着我们带来的那页手信,我暗自臆测,应当是在“看”。 不过这一路所见的不寻常太多,我已惯了,如今只觉得那两只鹤绣得精致,不知是何人手笔。 “你们都先下去吧。”他一开口,这殿内的两三人闻声而动,我这才发现就在我身侧还设了一案,堆着书册案牍,把后头的人都淹过去了。 这人应当也是腿脚不便,听得吩咐,挪了两下,被过路的另一人抱了出去。 瞬间只留了我们三人。 沈叙保持着礼貌的缄默,直到王爷的话是对我们而说。 “小九,多年未见。”他说。 ---- 卿卿与叙叙子仿佛两个行走的专家号……
第130章 千枝伏砌玉 这句话听不出个中情愫,但态度无疑是诚恳而亲切的。 沈叙却默默绕开了攀结亲缘的机会,又拜一拜,答道: “草民沈叙叩见静王殿下。” 我也赶紧跟着拜,也不管对面的人能不能看到。 “也好,”他沉静了片刻,“沈公取名,你珍视也是应当的。” 然后是一番路上冷不冷累不累的家常寒暄,按下不表。 我趁这个机会放肆大胆地仔细瞧了瞧这位王爷,眉目是无缘得见,光看下半张脸,就与沈叙大不相同,沈叙的下颌凌厉,薄唇常常抿着,若不是眼睛长得好,定会给人刻薄之感,静王却是宽厚而坚毅的,唇角舒展,浅浸一抹不失威严的亲切笑意。 像这殿外连绵的松柏,散发着朔寒的微苦与苍翠的醇香。 “那么,这位一定是沈家的女儿了。” 话题突然盖到我头上,头脑嗡嗡的,低下头去找沈叙的眼睛。 他脸上也是意外的,甚至身子晃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把我护到身后。 “不……她……”聪慧如沈叙,面对这个问题也措手不及,急着否认,又跟不上理由。 静王笑了笑: “安心吧小九,无人告知,是我自己猜的。沈公曾在书信中提到这位姑娘,称为孙女。他老人家一生游历四方,只与沈大将军亲密,又有徒子徒孙遍天下,所称孙女,自然不是常人。我也是随意一试,就猜中了。” 沈叙放松了下来,垂头应过。 我倒觉得,他这猜中他人之事时略带玩味的笑意,和沈叙是一模一样,让我突然开始相信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了。 静王换了个语气,寒暄部分结束了。 “你应写信来,好歹派个人去接一下来。” “草民不敢,”沈叙答道,语气也凝重了起来,“当日已蒙王爷之恩,捡得半条命,如今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叨扰,只是此来有一事想说与王爷听,事关娘娘……” “你关心之事,我亦明了,”他打断了沈叙,“只是今日王妃身子不适,关于她的事,还是改日,待她好些了,再一同议的好。” “不知娘娘如何?”沈叙追问道。 静王抚了抚下巴,似乎有些难为情: “王妃素有咳疾,今日又严重了些。实不相瞒,常闻沈公妙手,我也想请你给王妃诊上一脉……” 沈叙抬头看了我一眼,略一思量,随后回道: “草民终究是外男,既是给王妃诊脉,小徒也历练过了,不如让她一试,草民在外候着,替她监看斟酌。” “随意即可,”静王挥了挥手,对我的医术毫不怀疑,“另外,你只需自称我便好,这样说话,累了些。” 沈叙抿了嘴,久久才吐出个“是”来。 静王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带你们去王妃那里,余下的事,看过再定吧。” 还好还好,记得带上了药箱。 他坐着时腰杆笔挺,因而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一页白绸上,不曾关注其他,这一站起来才发现,命运对他的磨砺似乎不止于双眼——他左侧的衣袖被腰带别在腰间,显然是同沈叙一般,肢体缺损而又不想被多余的衣料扰了行动。 又行了两步,足也是跛的。 我已经见多了苦难,能够把自己或为惊讶或为同情的叹息忍在唇齿之间,这回倒是沈叙的鼻息凝了一瞬,待我去看时,只捕捉到了最后一丝惊讶,然后浮上来的是满满的不忍,再然后,又是一个苦笑。 是这里的风太冷了么?把他笑中的那些温和绚烂统统都吹散了。 静王只用一手探路,那只手一到室外就搭上了栏杆,实地向我们演示了这甬道的精妙之处,不仅指示方位,还能支撑身体。 我细心看了看,低一些的地方也有一层横着的木头,沈叙伸手也能触到,刻印也与高处相同。 候在外头的人相互看了看,出了一个肤色白皙的年轻人跟上了我们,也不去扶着他的王爷,静静地跟在一步来远的地方。 这座王府是依山而建,我们正在向更深的山窝走去,两边是松树,抬眼山坡上也是松林,灰扑扑的青色托着雪白映着天蓝,是我未曾见过的意趣。 直到身边的松林渐渐疏了,错落间杂些更深的翠,摸过一扇月洞门,不仅墙体洗尽铅华成了攀折些许枯藤的粉白,植枝也骤然矮了,葱郁停僮,是碧而无尽的竹林。 竹枝纤细,盛不住雪的重量,偶尔抖落一两簇,在我的肩上逗留。 我拍拍自己的,也拂了沈叙肩上的落雪。 清香盎然。 才到殿外,就听得阵阵咳声,我任凭前面的人带着走,在心里略盘算了几种可能,又虚点了点带来的小药,一不留神就撞进了一个怀抱。 说怀抱是很浪漫的,事实是我只觉得被一个影子兜住了,然后对方低头一看,才注意到这里有个我。 她好高啊。 我抬头看看,对上一双灰色的眸子,她蹙着眉扫了我一眼,又去看静王,额头眼外嘴角,都挂着粗糙的褶皱。 “闻鹤,这是我一位故人的弟子,我请来给娘娘看病的。”静王停在门外,朝这边微微侧头。 我则默默地从她身前挪开,用身子护住了更容易被忽略的沈叙。 她点点头,让开路,不知沉到走廊内的哪块阴影里去了。 这一让开,好大一片叽叽喳喳吵闹的话就跟着来了,待眼前人安静下,才顾得上看清,是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边为我们掀起内室的帘,嘴里说个不停。 “——王妃咳了大半日了,先还喝点水顶着,现在是水都快喝不进去了,您可来了呢,这二位是您请的大夫么?是没见过的生人呢,我这就去倒水来——” 门帘放下,她的话暂时歇了。 屋里暖意腾腾,香气更盛。屋外的气息似有若无,还带着冷意,到此间却好似有了形体,袅绕盘旋。 我偷眼一看,是一炉上正用几节劈开的竹烹着浓茶。 脱离了栏杆和墙壁,静王被那个年轻人扶到床榻边,我亦跟上去,旁边立着两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只留沈叙待在门边。 榻上的人正靠坐着,拈个帕子沾着唇角,静王一坐定,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脸上。 她抬眼看到了我,欲言又止,反而招徕更剧烈的一阵咳嗽,一半凄烈,一半被掩上唇的帕子捂得沉闷。 先前那个女孩一阵风样奔了回来,把三个冒着热气的杯用一个托盘来,每杯掺上些竹竿中煮出来的茶,一杯递给沈叙,一杯被静王婉拒,和我的一起搁在一边的柜上。 又是一大泼话,我无心去听,只顾打开药箱取出脉枕,斟酌着怎么开口。 还没斟酌好,王妃就替我解了围,用胳膊肘戳了戳只顾担忧的静王,示意他挪开些。 手搭上脉,我缓缓吐了口气。 “浓翠,让沈大夫安心诊脉。” 静王这一声吩咐后,那女孩的喧声也收去,我沉下心去感受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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