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奇迹肖姑娘,此刻站了起来,激动地抓着我的袖子。 “你也……知道他?”我问。 “静城谁不知道他?”她反问。 这么有名么…… “不过也只是知道,”她接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真人。果然是……” 没等她形容出来,那位公子手指一捻,又一颗石子飞出,这次命中在打人者的手腕。 他没有一句话,只是慢慢地从高处逼近他们。 一步,两步,他穿一双皮质的靴子,每走一步都叩出一声响。 他每进一步,那两人就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才扔下一句话: “这回算你走运,碰上了川行……” 说完就打算跑,不想又是一记石子,打在膝盖上,让他抱着腿跳了好几下。 “你还要怎样?”没被打的那个扶着同伴,抬头喊道。 檐上人没什么反应,兀自站着,手中把玩着另一颗石子。 “得了,这事儿过了,行了吧?”那人松了腿,梗着脖子喊道。 他把石子收进袖腕,目送两人作鸟兽散。 医学奇迹又坐了回去,也松了我的袖子。 “看什么?”她对我的脸色表达了不满,“我还能走两步呢,不能多走罢了。” “……你改天来医馆,我们给你看看你这腿怎么回事。” 我刚交代这一句,余光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轻快地跳下屋子,要往一个小巷里去了,急忙甩下嘱咐,拔腿追了上去。 “哎,追上了看看脸长得咋样啊!”肖姑娘在后面殷切地叫道。 然后还听到她指挥着她的丫头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第135章 夜半蛩蛩漏 静城的路上都修着甬道,房屋之间却还有些小小的空隙,这些地方一般只有住在附近的人家涉足,我自然是不熟,左右拐了两道,就不确定了起来。 遥遥看到黑色的衣角闪过,我奔两步去,左右看不到人影,还是跟丢了。 想想也很正常,人家飞檐走壁的,我拿什么也追不上啊,只好泄了气,想从巷子里绕出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肩上被轻拍一下,声音飘过来,有些耳熟。 这种莫名的耳熟在我转过身时立马揭晓,黑袍公子掀开了斗笠上垂坠的覆面纱,那张脸是—— 王妃娘娘。 这个称呼梗在喉咙里,好半天才撕了个口子跳出去。 她笑着点头: “可以不用这么生分的。” “你……”突然的震惊几乎埋没了我的语言能力,“你就是,川行?” 她手里玩着一把青绿柄的折扇,颊边窝出一颗酒窝,在这落雪的天气里,怪异又可爱。 “我当然是啊,”她把扇子开了又折,“我姓江名潆,字川行,江川行自然是我。” 然后敲了敲我的眉心: “不过,不许告诉别人。” 说罢,又扶正了斗笠,隐去面目,拽着我的手,从另一边的弄里绕回了主道上。 我心里满是疑问,却不知道怎么提,又被她攥着手,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 手里空空,这才想起跑得急,借来的书都随手给了肖姑娘,也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办。 “难得碰上你,不如就让我带你在城里逛逛。”王妃,不,川行,就走在我身侧,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 “我要回医馆的……我师父还在等我。”我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好办。”她只回了我两个字,不再解释。 ……我似乎没有继续拒绝的余地和理由。 还在操心沈叙,她猛地一拐,把我从甬道上拉进一个铺面,看铺的大婶侧过来一笑,眼睛混浊,应该是看不到。 “要买什么?”我体谅她不打算开口,主动问道。 她不理我,弯起手指,先在铺面上摆着的几块牌子的其中一块上敲了一下,又换到柜面上敲了两下。 大婶摸了摸那块牌,我看了看,栗子糕三个字刻得规整,还涂了一层清漆。 “栗子糕两份,好嘞。”大婶向店中大声通报。 很快,油纸包了糕点送出来,还多一小包,大婶笑着道: “来,新制的干枣片,送您点尝尝,好再来啊。” 她从包里抓出铜钱,数了几个来,放在大婶手心,等她一一摸过,点头确认了,才抓着我离开。 “你在这待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见过这样买东西?”离开铺子走了好几步,她才对我说,“那你今天学到了,盲人和哑人之间怎么交易。” 说罢,指着路边几家铺子补充道: “若是盲眼的人开店,必要把物品编了类目,刻成牌摆在柜面上。这样虽然只能简单交流,到底也给了大家机会。” 说着,她把纸包打开,递到我跟前; “尝尝,栗子糕还是这家的最好吃了。” 还热着,咬一口,糯米的清香渗进齿间。 美味打开了我的话匣,我与她交谈起来: “医馆也有哑人来,常用的手语我靠猜也弄得差不多,但若是店主不能视,客人不能语,有更多更复杂的要求,又要怎么办?” “没办法啊,找别人帮忙呗。”她也咬一口栗子糕,被烫得直吸气。 “那不还是差不多嘛……”我喃喃道。 “这边,”她拽了拽我,在一个路口朝右拐去,“照常人的眼光看的话,是差不多,但是你要知道,若是没有这点听上去麻烦的办法,眼盲之人就完全没有可能开一家自己的铺子,这个方法不巧妙,但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有可能,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住了嘴,面皮上一闪一闪地发烫。 一半是因为自己无知的傲慢,总用自己理所应当的目光去看待身边的一切,即使看到了他人身体上的缺陷,也从不能设身处地体谅这些缺陷带来的不便。 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理所应当一样地自称“我们”,我曾经因着自己一点毫无必要的耻心,努力想把沈叙和他所提到的身体残疾之人分开,她却主动把自己如此归类。 惭愧之至。 脚步慢了半拍,被她察觉到了,问说: “怎么了?” 我摇摇头: “只是觉得,娘娘自称我们,有些惊到我了。” “我是这里的王妃嘛,”她把自己那块栗子糕吃完,“自然是我们。——你快吃,天冷,凉了不好吃的。” 我依言咬了一大口,把反思暂存进肚里。 路过书院,她半只脚跨进门,对门口桌后的柳大人说: “敏达,给医馆的沈大夫传个信,就说我借他家的小姑娘一用,保证晚上安全送回去。” 说完就撤了身要走。 “偷闲就偷闲,还要对人家家的姑娘下手,啧,这城里的女子你是一个都没打算放过啊。” 门里传来奚落。 她亦回头笑道: “柳观,劝你谨言慎行。” 门里没了声响。 想到那个满脸莫名笑意的柳大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我也忍不住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好抿着嘴,努力搜刮点伤心事平衡一下。 “柳敏达这个人呢,心思不坏,”她又带着我回到了街上,“就是嘴太坏,也不知道他们家给他吃什么养大的。我现在只想让容婕离他远点,免得学得青出于蓝。” 平衡失败,我这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实在没那么多伤心事,还是笑了出来。 笑完,又忍不住问: “您都是娘娘了,何苦穿成这样出来?吓我一跳。” “你看,我都和你说了不用这样叫我,你还是会唤我娘娘,若是不换身衣服,一路都是王妃长王妃短,做什么都拘束着。就拿这栗子糕来说,王妃娘娘来买,他们自然不敢收钱,自己亏了,我也不舒服。还不如就这样,我可以随便逛,散散心,还可以亲眼看看大家都过得怎么样,比坐在王府看那些公文有意思多了。” 这条路上人少,她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管闲事也是么?”我揶揄道。 她笑了起来,捻着那把扇子,笑完还是认真地答了: “也算有意思。毕竟大恶有迹,公权可处置,小恶无形,却时时刻刻无所不在,治小恶忌用大权,那是严法苛律,但若不治,又易滋生大恶,以小权治小恶,未免不是方法。” 方才的气氛过于放松,我恍然觉得眼前是一个寻常女子,笑闹奕然,这番话却又把我拉回那间竹林环绕的书房,她是治者,是思虑万千的王妃。 她拉起我的手,一双手微凉,把这些心思拨乱,吹作飞絮,任它们浮游而去。 在这雪末初晴的午后,她带我尝了小吃,又去坊间听书,还像寻常公子一般,在歌女的钵中撒下几枚散钱,从城中步至近郊,河面被冻得结实,她牵着我走上冰面,我新奇得不得了,挽着她根本不敢动弹。 到日暮时分,我们才回到城中。 她拉着我,又一次走进书馆。 柳大人抬头看到我们,手里笔转了转,一句话没说,继续写自己的东西去了。 先上二楼,放眼只有籍册。我们没有灯,馆内也不点烛火,完全摸黑走着。 层层木架子后,一架梯子搭在墙边。王妃带头爬了上去,手上用力一顶,就掀开了一片木板,飞羽样的清辉落下,那是刚刚来到的夜中微光。 我跟着她爬了上去,直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书馆的屋檐之上。 瓦片上残雪未消,在这溶溶澹澹的白沙映照下,空中那半阙勾月也堪当大任,送一城通明。 脚下的静城华灯初上,人声和着炊烟,咕嘟咕嘟冒上来,我们像乘着一尾小舟,泊在水面,抬首是仙宫千尺,俯瞰是红尘万丈。 她扫了一块干净处,呼我去坐,又把才买的酒兑成刚刚好的两份。 “不能喝冷的,”我忍不住说,“不然咳疾又要犯了。” “特地买的热的。”她塞我手里一半,果然,尚且温热,“快到年关了,我再病了,王爷得累死。” 她遥遥敬过月亮,也不招呼我,抿了一口。 “一直也没顾上问你,你们来这里住得还惯么?”她问道。 我也抿一口,酒里似乎泡过松枝,泛着清苦。 “自然很好……”一想到沈叙也能有一日自如地出门活动而不用天天闷在屋里,我不由得有点哽咽。 “那便好了。”她揽过我,笑容亲昵。 “那……”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在这里过得好么?” 她没料到我这么问,略愣一瞬,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你知道吗?”她向后一仰,深吸一口气,“这书馆檐上的夜色,是我新婚那日王爷赠予我的。那时的静城远没有现在这么热闹,从这里看过去,月光能把这片小城吞了一样。他说他这一世终究无缘看到这里的样子,但只要有我,此城一定就是最美的人间。那时我以为他在说什么风花雪月的情话,正在考虑要不要感动一下,结果他下一句就说在宫中时看过我写的文章,有论有策很是通顺,于是我就在这跟他聊了小半夜治国理政,都没把他聊困,最后是我困得不行,才回去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我拉到正殿陪他议事……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过后来,我会时不时来这里坐坐,替他看一看我们的人间,在这里,我尚且是我,不似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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