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想把沈棠宁送走,问杨氏和蔡询能不能借一辆马车,让杨氏帮忙将沈棠宁送到城里的驿站去。 也算是谢瞻走运,村子向北走接近十里地刚巧有个富贵人家的田庄子,蔡询先领着谢瞻去村长家借了辆牛车,两人坐着牛车去田庄,一来一回就花了一个时辰。 庄子里面常年为主人家备着马车,蔡询花了二两银子租了辆马车,快到晌午时分,谢瞻将还在昏睡的沈棠宁抱上马车,由杨氏护送着就去了镇子上。 杨氏这厢说罢,忽见一个人影从身旁闪了过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是谁,就听车夫骤然惨叫一声。 大晚上的,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举止亲密。 谢瞻的眼眶里,哪里还装得下杨氏。 在看见沈棠宁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送回来的那一刻,谢瞻脑子就“嗡”的一声,瞬间气血上涌,一片空白。 白天黄二和他说的那些挑衅之话仿佛又回荡在了他的耳边:他的妻子生得柔弱貌美,又是这般晚的天色,这个畜生对她做了什么!? 车夫殷勤,见杨氏扶着沈棠宁,便准备把沈棠宁和杨氏落在马车里御寒的毯子一块拿进屋里去,突然一个男人双目赤红,气势汹汹地从斜刺里窜了出来,揪起车夫的领子就往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一拳。 拳头如雨点一般狂落下来,车夫大叫一声,抱头鼠窜。跌倒在地上,又被谢瞻薅起来继续揍,当真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只会嗷嗷惨叫救命。 沈棠宁扭头一看,花容失色,顿时也顾不得脚踝的剧痛了,连忙去拉谢瞻。 “你做什么,住手,阿瞻快住手!” 谢瞻一把将她推开,又往那车夫脸上砸。 幸亏杨氏及时扶住了沈棠宁。 周围的村人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兴奋地打开门窗开热闹,更有些大胆的,围聚一起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这哑巴疯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些流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论沈棠宁如何哀求,谢瞻就像发了疯一样踢打着车夫,车夫嚎啕大哭,口中不住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之类的话。 眼见车夫的头上已经见血,杨氏不由大急道:“二郎,你还不快停下来,人家好心把我们送回来,你这是干啥,你要真把他打死了,你娘子可怎么办!” “够了!” 谢瞻停顿的间隙,沈棠宁拼尽全力,打了谢瞻一巴掌。 “啪”的一记重响。 霎时,全场寂静。 谢瞻一愣,虎口松开。 车夫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又连滚带爬躲到杨氏和沈棠宁的身后。 沈棠宁担心车夫被谢瞻打出什么事儿来,摘下耳上的珍珠耳铛递到他的手里。 “多谢大哥载我和杨大嫂回来,是我的错,让你遭受了无妄之灾,这是误会!这些首饰还请你拿去,也能卖几两银子,权当是我给你的补偿,望你千万不要计较我夫君的无心之过。” 说到此处,沈棠宁指了指自己的头,歉疚道:“他脑子从小就不好使,一发疯就要打人,你别往心里去。” 只见这车夫是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早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里还敢去计较谢瞻是真疯还是假傻,哆哆嗦嗦拿了沈棠宁的首饰便爬上了马车。 生怕晚一步谢瞻再来揍他,驾着马车逃命也似的飞跑了。 “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杨氏把人群都驱散了,赶紧搀扶着沈棠宁进了屋,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离开时,谢瞻也从门口走了进来。 刚谢瞻那股打人的凶狠阴冷劲儿,可谓命也不要似的,常言道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光是看着杨氏心里都犯憷,躲了他老远道:“二郎,那个夫妻俩,呃……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千万别再动手了!” 说罢也不敢多耽,飞快地走了。 谢瞻掩好门,慢吞吞挪到床边。 沈棠宁盖着被子,背对谢瞻而躺。 谢瞻也知道自己是闯了祸。 其实当他看见沈棠宁一瘸一拐,虚弱地被杨氏搀扶进屋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他关心则乱,误以为车夫欺负了沈棠宁,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当着她的面把那车夫狠揍了一顿。 没错,他只觉得自己当着沈棠宁的面发疯,惹得她生气这事儿自己做错了。 即便是现在,他心里依旧觉得那个车夫欠揍,若不是沈棠宁阻拦,他定要将那车夫两只手都打断,再也做不出那等下作之举。 谢瞻打了桶井水,倒进锅里,给沈棠宁生火烧水喝。 沈棠宁没来之前,谢瞻日子过得十分糊弄,称得上是得过且过。 喝冷水,睡冷炕,有饭就吃一口,没饭就饿着,有一天混一天的活。 可是沈棠宁不同,他不能叫她喝冷水。 水很快温热了,他用舀子舀出一碗,端到屋里。 “渴吗?” 他问,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和悻悻然。 沈棠宁一语不发。 “水快要凉了。”他又说。 依旧没有回应。 “我看你脚也受伤了,我给你上药?” “……” 谢瞻走到炕沿,放下水碗,试图掀开被子查看她的伤势。 然而刚一碰那被子,沈棠宁就踢开了他的手。 谢瞻就有些讪讪地。 屋内,静得只有屋外大风偶尔拍打窗棂的响动,以及谢瞻粗沉的呼吸声。 谢瞻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站到他的双脚都僵麻了,水也彻底冷了。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或许沈棠宁生气不理睬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打了那个车夫。 他望着沈棠宁后背如瀑的长发,默默凝视着。 片刻,低声说道:“团儿,我知道你怨我骗你,我送你离开,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我谢瞻今日已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死不过一条命耳。可你不一样,你还有亲人,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平安顺意地过完一生,将圆儿抚养长大。” “如果你是因为对我愧疚,才执意想留下陪我,那么我并不需要这份怜悯,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没有你,没有与契国的和谈,想要构陷我的奸人,同样也不会放过我,而倘若与契国结盟便能尽快地平定叛乱,我想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唯一令我感到日夜良心不安的,便是那些因我而枉死的无辜将士,他们终究是没有活到胜利的那一刻。如果你觉得我从前救了你,你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我的自愿之举,我从不需要你来回报我。如果你是觉得我可怜……” 他顿了一下,嘴角噙起一抹说不上是苦涩还是自嘲的笑。 “天下谁人不可怜,我不过芸芸众生其中之一罢了,那些因我枉死的将士,他们更加可怜,我今日所遭受的刑狱之苦,是为了偿还我心中的罪孽,理所当然,这些又与你何干?” “你说完了?” 她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说完了。” 沈棠宁坐起身来,也看着他。 两人正对着,明明谢瞻是站着,显得更为高大,但在沈棠宁面前,他却好像底气不足似的。 两人只对视了几息的功夫,他便仓促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沈棠宁凉凉一笑,“你谢将军当真是大公无私,舍生取义,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为了那些冤死的将士,倘若我此时再反驳你一句,都成了不识抬举的罪人一般!” 谢瞻无奈道:“团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棠宁打断他,“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谢临远,你还要不要赶我走?” 谢瞻沉默。 “明天我再送你离开。” 烛火忽地“吡呲”一声,炸开一道烛花,两人投射在墙壁上的剪影也晃动了一下。 沈棠宁看着谢瞻,眼眶渐渐红了。 这半年来所有的绝望与满腹的委屈,牢骚,好似在一瞬之间都涌了上来。 尤其是看着他那张分外冷静绝情的面庞,那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沈棠宁的胸臆之间。 路途漫漫,越近辽东天气愈发严寒,当她缩在马车之中被冻得手脚俱冷,一次次昏睡,发着高热瑟瑟发抖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要哭。 当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去辽东,当温氏求她留在她的身边,年幼的女儿在她怀中哭泣的时候,她哭了,却又很快擦干自己的眼泪。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妻子的责任也好,愧疚怜悯也好,救命之恩也罢,不论是哪一个原因,就像对温氏说的那样,她不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谢瞻去死。 她知道自己很犟,所以温氏也没有选择再去对她横加阻拦,是,从小到大,哪怕她遭人欺凌、讥讽、侮辱,伤心委屈地大哭,最后也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她绝不甘心自己的命如此,就算她卑微若蒲草,可旁人越是轻贱她,她就越是要活得坚强,活得更好,即使是流着泪也要把自己选的路走下去。 沈棠宁不想哭,她抬起头,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下炕打开自己的其中一只箱笼,从里面取出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当着谢瞻的面一层层解开油布。 谢瞻脸色已经变了。 他隐隐猜到了沈棠宁想做什么,却又无法去阻止。 沈棠宁既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开,说明里面的东西她早就看过了。 自己的私密物件被现于人前的那种尴尬,窘迫,以及有所预料却又猝不及防的羞耻和ῳ*羞愧,使得他的整个脸庞火辣辣得烫了起来。 油布上,只放着两个物件。 一条女子用的绫帕,上面绣着两朵并蒂海棠小花儿,并一只碎成两截的海棠花白玉簪。 白绫帕因接触空气日久,表面已泛黄,正常人都不会再使用,沈棠宁举起那条白绫帕,问谢瞻:“你告诉我,我三年前丢失的帕子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原本,沈棠宁是不会记得自己这条丢了三年的绫帕。 恰巧,这条绫帕是她未出阁前绣了一半便丢在一旁,剩下的那一半绣样是温氏帮她修补而成。 她十分喜欢这条她与母亲合绣的帕子,时常带在身边,见到这条帕子,就仿佛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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