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吐出胸臆间一口气。 他的眼底也由温柔转为挣扎痛苦,半响,低声叹道:“宁宁,我为了等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八年!” “这一次,我誓要取黄皓性命,慰耿将军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他的语调却又转为怅惘低沉,“可我害怕我会辜负你,失去你……” 他刚出口,沈棠宁便抵住了他的唇。 “我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阿瞻,我一直记得你曾经为我许下的诺言,你不要管前面的路如何,只管去做你想做的,我会等你回来,兑现你对我的诺言。” 谢瞻低头看着眼前的妻子,她亦深深仰头凝视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杏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信任。 他仿佛被她感染,感觉到胸臆中有暖流奔涌到了四肢之中,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要铲除奸恶,要实现平生夙愿,也要兑现对她的承诺,一家人团聚,给他的妻子一个更加安定的生活,不要她整日再生活在胆战心惊的日子之中。 翌日一早,伯都率领三万西契骑兵便陆续到了。 辽东三司已尽数为周存节制,兵贵神速,谢瞻不想耽误时间,昨日,分路的周存已经先行去与豫王会合。 他一面等待伯都的援军,一面下令在辽东驻留五千西契士卒与一万的辽东兵,以备东契和其它异族趁着辽东防备空虚趁虚而入。 大军预备即刻启程。 沈棠宁知道,谢瞻是不可能带上她回京都的。 他这一次要做的事,往重了说,便是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谋逆之举。 但她同时也明白,如若不这么做,谢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黄皓继续逍遥法外,看着梁王弑兄杀父,看着他们一家人生生骨肉分离一辈子。 因此,当谢瞻小心地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听话地应了下来,为他穿上铠甲,送他出门。 她的心里在滴血。 每看着他走远一步,她面上笑着,心里头却在滴血。 做出攻入京都城杀梁王拥立秦王的决定之后,为了沈棠宁的安危着想,谢瞻便安排她住进了周存的府中。 待谢瞻与伯都并肩而行,纵马出了周府的巷子,人还未走远便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沈棠宁还站在门首下一动不动地目送着他与伯都。 他心里忽忍受不了这种再次分别的痛苦,调转马头奔回到府门前,从马上一跃而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妻子。 “等我,宁宁,等我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他亲吻着她的额、脸颊,恳求着她。 伯都轻咳一声,背过了身去。 周围的奴仆也都很有眼色地纷纷转身。 沈棠宁先是被他的举动吓呆住,继而想到周围还站着奴仆以及远处的哥哥沈连州,不能吵醒周围的邻人,忙红着脸去推他。 “阿瞻,我自然是等你的,你去罢,别担心我,阿瞻……” 顿了下,她柔声道:“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接我,我们一家人团聚。” 有她的地方,哪里就是家。 谢瞻点头,这才重新上马,回头又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终于随伯都去了。
第84章 京都城中,朱永福还在做着他千秋万代的春秋大梦,丝毫不知危险已悄然来临。 二月末,深夜三更时分,忠毅侯府的后门步履匆匆地走入一身着黑衣的男子。 满府之中,几乎一步一棵海棠树。男人目光扫过,在仆人的催促牵引下,进入了忠毅侯萧砚的书房。 临窗下的海棠已发出了翠色的嫩芽。 烛光淡淡,萧砚坐在一团黑影之中。 男人坐到萧砚的对侧,摘下头上的兜帽,明亮之处,赫然露出一张俊朗坚毅的面庞。 “陈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萧砚紧紧盯着眼前的陈慎。 陈慎说道:“承天门之变,羽林卫与金吾卫两大宿卫倒戈背叛了太子殿下,拥立梁王,然梁王狼子野心,弑兄夺权,承天门之变乃是他一手策划!太子死后被废,连累萧侯爷也遭左迁,被逐出五军营,萧侯爷,你难道就不想为废太子报仇雪恨吗?” 萧砚曾为五军营都指挥使,梁王上台后贬斥了萧砚,党同伐异。 但太子和萧砚的势力有些则隐藏在了暗处,朱永福却一无所知,那些在短时间内被降职调任的将领们内心并不服梁王派来的这些关系户。 萧砚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怎么,谢临远请你来做我的说客?陈大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他?他与我萧仲昀有夺妻之恨,我心中至今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岂会帮他! “莫以为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想要拥立豫王继位,陛下遭梁王囚禁,不得已立梁王为东宫,而我的长姐却生下了废太子唯一的子嗣!就算是另立新君,那个位置也绝轮不到豫王来做!” 陈慎说道:“萧侯爷,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侄儿今年年纪几何?一个六岁稚童,你要他如何坐稳那个天下至尊之位!”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外有漠北东西二契,东契的延啜自即汗位后便四处兼并各方异族,对辽东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发兵南下,而朝中有余公公和黄皓等奸佞小人谗言媚上,生死存亡之际,国家需要的是成熟而强有力的领导者,治国为君不是儿戏!” “陈恕己,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萧砚怒目圆瞪,蓦地拔刀架到陈慎的颈上。 陈慎面无惧色,反而慢慢站起来迎向刀光剑影。 “萧侯爷,自承袭爵位以来你便不惧生死,几次主动请缨去往前线,你并非膏粱无能之辈,相反,我知你心中有宏图大志,国家安稳与一己私欲,孰轻孰重,想必你心中自有定论。” “倘若来日皇孙继位,大周将长达十几年没有强有力的君主,而豫王宅心仁厚,他在陕西与河南就藩之时,藩地百姓无不称颂他的恩德,来日若他继位,必能善待几个兄弟子侄,包括小皇孙,我保证善始善终。” 直过了好一会儿,萧砚握剑的手紧攥成拳,却始终没有刺下去。 显然,陈慎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于国于民,拥立豫王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只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此后一辈子便要将沈棠宁拱手相让,屈居于谢瞻之下。 所以他主动求太子将谢瞻先前执掌过的五军营交给他,他想要和所有人证明他萧仲昀并不比谢瞻做的差,甚至他能做的比他更好! 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 等到太子即位之后,他一母同胞的长姐是太子妃,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为太子生下唯一的子嗣,日后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那时他便是新君的小舅子。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将沈棠宁重新夺回,他不过是在等,等谢瞻彻底消失在沈棠宁生命中的那一刻。 萧砚闭目。 “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 - 七日之后,朱永福还在等着三日后豫王进京。 殊不知,如今路上在赶路的那个是豫王的替身,真正的豫王永祎,早已与谢瞻和伯都合兵一处。 在萧砚的帮助下,掌管安定城门的北城兵马指挥使上官丞倒戈,帮谢瞻与豫王的内应陈慎与姜磐打开了安定城门。 三更一刻,陈慎与取来城门手令的姜磐一声令下,伴随着沉重的轰隆声,本应紧闭的安定城门却在此刻被人缓缓打开。 这一日的深夜,当朱永福在东宫中与两个新纳的美人彻夜不眠玩乐之时,忽听大殿之外传来一阵冗杂的刀戈之声。 朱永福推开两个美人,披衣匆匆走出殿外,询问发生了何事,殿外他两个亲卫连忙冲他大喊着跑了过来。 “不好了,太子殿下,叛军攻破了安定门,叛军攻破了安定门!” 朱永福大惊失色,慌忙问:“叛军是谁,攻到了何处!” “是豫王带领的契人骑兵,已经打进了城里!” 朱永福也来不及作抵抗,被几个亲卫护送着就往宫门逃窜去,到了东宫门口恰好遇到来保护他的三千禁卫军。 朱永福勉强镇定下来,被幕僚的劝说之下,只好又软着腿被人架回了东宫之中。 如今的五军营首领乃是朱永福的大舅哥,也就是太子妃的亲哥哥赵昶。 朱永福无能,赵昶却绝非泛泛之辈,一路重振旗鼓,领着众金吾卫与羽林卫、五军营三大宿卫便往安定门的方向杀去,一时之间禁卫们竟士气大震,一路畅行无阻。 城中人人自危,关闭门户。 火拼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在契人骑兵骁勇的攻势下,禁卫渐渐不敌,呈现颓败之相。 关键时刻,赵昶弃马飞奔登上附近的高台,目光在厮杀成一片的士卒们四处寻找。 终于,他将目光锁定在正中那一人的身上,弓弩对准了他的心口。 “铮”的细微一声。 谢瞻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一支白羽箭正从高楼之上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仰面射来。 电光火石之际,斜刺里扑来一个人抱住谢瞻。 两人从马上跌下滚落,那支白羽箭狠狠地扎入了那人的小腿上。 赵昶眼见失手,转身欲逃,却已是为时晚矣。 背后心射来的一箭,精准无误地完全贯穿了他的心口。 赵昶从高楼上轰然坠落。 …… 千里之外的锦州城,沈棠宁却从梦中满头大汗地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谢瞻被一箭穿心…… 东方染上了淡淡的蟹壳青,沈棠宁披着衣服坐在窗边,眺望着京都城的方向,默默垂泪。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谢瞻和京都城中家人们的安危,只要一有时间,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内抄写经书,时常抄写到三更半夜。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在她做完噩梦的半个月后,京都城中终于传来了接她入京的书信及信使。 沈棠宁急切地打开书信,谢瞻在信中说,他一切无恙,随豫王以清君侧之名攻入京城中,朱永福已被褫夺太子之位下狱,黄皓余公公等奸臣阉宦亦难逃惩处。 黄皓的儿子亲自去郭府求助郭尚,因郭尚当年能够中武举,乃至担任宁州卫指挥使曾是由他的父亲推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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