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郑明存还在困兽犹斗着。 “……这所有一切,都是那个贱人在其中作祟,微臣包庇纵容甘愿受罚,可整个容国公府都被蒙在鼓里,不知内情,还请皇上开恩,绕过他们!” 其实这番说辞,算得上极其自洽。 且郑明存也不怕皇上去查。当年为此事善后的管家已经老死;那个车夫后头也被处理掉了;只剩下那个狗腿子婢女阿燕,因着徐温云处处袒护,所以一直没能找机会做掉……大可推脱她们是主仆相护。 红颜祸水,蛇蝎心肠。 女子背锅,天经地义。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啊! 他郑明存是有错。 错就错在撞破徐温云当年的相好是皇帝时,念及七年的夫妻情谊,心慈手软,没能下狠心杀了他们母子二人! 但凡当时能冷血无情些,此刻就是死无对证,哪里还能轮得到皇上与他对峙? 楼阁中的空气,仿若被凝固了般,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郑明存下颌角绷紧着,微微呼吸都需要用尽全力。 可李秉稹压根就没有理会这些诡辩。他垂下凤眼,纤长密集的眼睫扫下一片暗影,眉梢带怒,微微倾低下身,瞳孔中迸射出冷酷且危险的光芒。 “……可知你嘴里的野种,是谁的孩子?她四年前又是和谁缠绵悱恻的么?” 李秉稹眼周骤紧,暗涌着强势霸道的占有欲,“是朕。” 堂堂帝王,竟就这么轻而易举,承认了曾经与臣妇的一段私情?这副敢做敢当,错也是对的极致嚣张气场,压得郑明存喘不过气来,浑身都微微颤栗。 “想来你也早就猜到了是朕。否则那日在宫宴上又岂会追出来,且次日就要请调江南赴任呢?现在还刻意佯装不知,言语极尽冒犯,想要撇清干系。” “你的戏,实在是好。 好到让朕一度就信了你们的夫妻情深,可演得再真又如何,生死攸关面前,不还是彻底暴露了本性?” 方才为了掩盖秘密逃离京城,不惜与皇帝争锋相对;现在为了苟全性命维护家人,又开始断尾求生极尽狡赖。 滑跪得那叫一个迅速。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也当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倒确确有些让李秉稹刮目相看了。 “你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错就错在太傲慢,觉得能将所有人都戏耍于股掌之间。分明没有纵观全局的能力,却滋生出那些莫须有的野心。” 李秉稹捏着扳指,嘴角噙了抹冷笑,通身都散发着身为上位者不可侵犯的气场。 “旁的不说,你难道不知隐匿龙种,瞒而不报,便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么? 今日人倒是来得齐全,朕只需一旨令下,御林卫便可将门一栓,手起刀落,将满院都屠戮尽了。从此祁朝,想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容国公府了吧?” 庄兴也看不上郑明存的做派,适时揣手呵声,紧而落井下石,阴阳怪气填补了句。 “哟,戏曲班子都是现成的,唱完八仙贺寿,就能紧接着唱武大郎哭爹。过生的同时,顺便着就能把丧事办了。席面都是现成的,压根都用不着翻桌,倒是省银子。 就是苦了老国公,殚精竭虑一生,屹立四朝不倒,却栽在自己儿子手里。” 犹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郑明存心中充斥着骇然,苍白的唇瓣抖动着,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脑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不该是这样的… 他分明一切都打点好了,就算咬死徐温云也不会出岔子的啊。 郑明存终于彻底知道害怕,于是同时,心生出些江郎才尽,无计可施的巨大颓丧感。 他脸上全是仇恨与绝望,神情扭曲,形若疯魔,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 “就算有罪,也是微臣一人之过,与旁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容国公府乃开国元勋,世代簪缨,为祁朝立下过汗马功劳,陛下岂可因私怨,就如此昏聩,要将我容国公府连根拔起?!” “为个女人,何至于此?! 陛下如若想要,拿去便是,微臣没用过,还是干净的……” “闭嘴!” 李秉稹大力拍在桌角,黄花梨的雕花桌顺间坍塌轰倒,杯盏碎裂,茶水飞溅,震得身侧的庄兴立即双膝触地,抖若筛糠。 “你若再胆敢言语冒犯她一句,朕立即斩了郑广松开刀。 怎么?你打算瞒天过海跟朕作对时,难道就未曾想过会是如此下场么?来人!将此人拉去诏狱,听候发落!” 此音刚落,由门外走进来两个穿着甲胄的带刀御林铁卫,行走间发出铿锵的冷器摩擦声,铁臂钳钳,将挣扎着的郑明存捂嘴压了出去。 原本轻盈的云朵变得阴沉,楼阁中的气氛死寂了般,根针掉落都能听见,庄兴依旧趴在地上,颤抖着不敢起身。 谁能想到出了趟宫,就莫名其妙多了个皇子呢?此事甚为重大,就连李秉稹一时也无法缓过神来。 他深陷在此事的余震中,定坐在厅堂正中那张官帽椅上,微风徐徐窜入窗橼,将他的袍角吹得鼓动翻飞,衬得飘然若仙的同时,也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各种情绪在李秉稹胸腔中翻涌着。 愤怒,不甘,又带着些许莫名其妙的庆幸……他甚至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昔日情人时隔多年后再次出现,带着当年彼此生下的孩子,嫁做了他人妇。 此事发生得实在太过让人纳罕,哪怕是执掌江山的皇帝,也难免会理不清思绪吧……庄兴其实很能体谅皇上此时此刻的心境,只将身子愈发伏底了些,温声谏言道。 “万岁爷,无论如何,您在这世上多了个嫡亲血脉,还无灾无痛平平安安长到了么大,终归是件好事。” 是。 庄兴说得没错。 得来全不费功夫,现在终归解了他们夫妇之间的谜团,膝下又多了个皇子,其他的事情暂且先不论,总算得上让那孩子返祖归宗了。 他现在是个父亲了。 后知后觉中,这种感觉充斥上了心头,使得他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兴奋激动。 静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李秉稹终于站起身,撩起袍子踏下木阶,缓缓行至宽阔的庭院当中。 这件事儿处理得很快,连带提问证人,到将郑明存押送去昭狱,拢共也不过三四盏茶的功夫。 所以前厅还未到用膳的时候。 而那群孩子们,还在庭院中奔腾穿走踢着蹴鞠,辰哥儿还小,没能同那些孩子一同上场踢,却不妨碍他站在场周观赏,无论红蓝双方哪对踢进了,他都欢欣鼓舞着抚掌喝彩。 这捧场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襄阳时,徐温云在集市上的那个劲儿。 要不说是亲生骨肉。 这孩子与李秉稹好似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丝毫不畏惧他的龙威,一望见他的声音,就颤着脚步颠颠跑了过来。 李秉稹蹲下身子,一把就将他搂入怀中,正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温情。 此时辰哥儿却伸长脖子往他身后望了望,而后略歪了歪小脑袋,略带疑问,奶声软糯问了声。 “伯伯,我父亲呢? 我父亲怎得没和你一道出来?”
第七十二章 “伯伯, 我父亲呢?” “我父亲怎得没和你一道出来?” 李秉稹将将透出来的那点子欢愉,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湮灭, 仿若置身寒潭。 属实是倒反天罡。 原是血浓于水的亲生骨肉,最心贴心的存在,现却认贼作父,生分得唤声他伯伯?这如何能让人不寒心? 李秉稹微暗了暗。 他知这怪不得孩子。辰哥儿不在皇宫长大,生长在这容国公府,白纸一张, 自然是身边人说什么, 孩子就听什么。 可那郑明存可恨就可恨在,他不仅让孩子认他做父, 还教这么小的孩子说谎。 辰哥儿必是信了他的鬼话,所以在方才询问年龄时, 才会配合着大人们扯慌,将年龄瞒报了半岁。 幸好现在将孩子认回来了, 若由着那厮继续养下去,今后指不定会将孩子祸害成个什么样。 郑明存不死, 属实难消心头之恨, 不过是看在辰哥儿被将养得尚算不错,没出任何岔子的份上, 才没有立刻结果了他。 辰哥儿现在年龄尚小,乍然间换了个父亲, 只怕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所幸已经得知真相, 李秉稹倒也不着急让孩子改口。 现在面对孩子疑问,也只道了句, “……他忙其他事去了。” 李秉稹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有孩子的感觉,抱辰哥儿的姿势甚至都透着僵硬,略微调整一番后,心虚颇为复杂问了句。 “……他平日里对你好么?” 这个问题很关键。 从根本上决定着郑明存到底是一刀毙命,还是凌迟处死。 提起这个,辰哥儿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掰着小手指头,笑着细数道。 “父亲对我可好了哩。 不仅教我看书写字,还给我做了好多玩具,呐,那个小木马就是他亲手做的,平时当差回来,还会记得给我带福记的桂花糕……” 。 在孩子絮絮叨叨的奶声奶调中,李秉稹只觉更扎心了。 这些不过就是父亲应当应分的义务,孩子若在他身边长大,他只会做得比那狗东西更好! 男人的胜负欲与得失心,蹭然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将怀中的孩子愈发紧抱了抱。 “今后由我带你读书写字,可好? 不止读书写字,我还能教你弯弓射箭,骑马练武,荒野求生,用兵如神。” 这些技艺在个男孩眼中,那简直就是拥有致命吸引力的无敌炫酷存在。 辰哥儿眸光瞬间放亮,充满敬佩与惊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高兴激动之下,干脆搂着李秉稹的脖颈。 在他英俊的面颊上,嘬地亲了下。 奶糯着响亮应了声,“好!” 就这一下,简直就将李秉稹的心都亲化了,眼眸一弯,唇角牵起,悠然清浅。 今日这番认子,还未完全处理妥当。所以李秉稹暂且在孩子面前混了个脸熟之后,就将怀中的小人放下,任他先去同其他孩子玩儿。 而后掀起狭长的眸子,掠向站在身侧的庄兴,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吩咐道。 “再去带个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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