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秉稹则恰恰相反。 心头不禁涌上股莫大的失落。 他是个驰骋沙场的主,这辈子就未曾见过几个孩子,压根也看不清孩子差一岁半岁的区别。 算算时间。 他与徐温云分别已快满五年。 若二人当真有个孩子,抛去怀胎十月,那应该也快四岁。而辰哥儿还只是个孩子,天真无邪,总不可能撒谎。 他都比着小手指头说三岁,那必然做不得假吧?可李秉稹望着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心中还是疑窦丛生…… 正巧。 此时庭院中踏入个打理庭院的仆妇,许是手里还有些活计,未能及时接收到清场的消息,也不知有贵客在此,就这么着蛮里莽撞,冒失地由假山后的斜径窜了出来。 那仆妇正要拿着簸箕退出庭院。 却被喊停了脚步,“你过来。” 仆妇虽说不知李秉稹身份,可眼见此人通身华贵,就连少郎主都得在旁垂首恭敬作陪,便知此人是得罪不起的存在。 立即屏气凝神上前, “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李秉稹终究还是不死心。 转过身去背对辰哥儿,眯着眼睛,声线低沉硬朗,冷厉寒森。 “你在容国公府当差多久了?是家生子,外头买来的,还是短工,可知这孩子今年几岁? ……好好回答,不得隐瞒。” 那仆妇身形微顿,神色却不改,只朝前微微欠身,“禀告贵人,奴婢是自十二岁由外头买进来的,在府中当差已有二十五载。” “如若奴婢未曾记错… 小公子今年刚满三岁。” 。 这仆妇的话,好像将此事板上钉钉,有些彻底击碎李秉稹的幻想,他眸光一寒,嘴角甚至勾出丝蔑笑。 呵。 简直可笑。 他究竟在期盼什么? 期盼着眼前这个乖巧伶俐的男童是他的孩子?期盼当年在闹成那样天翻地覆的情况下,徐温云还为他生下了孩子,瞒骗过了整个郑家,将孩子抚养长大? 这属实有些太过理想主义。 过于天方夜谭了。 当年那颗避孕丹,是他亲眼看徐温云吞下去的,且临行前夜,又正好撞见了她在房中更换月事带…… 这桩桩件件,她怎么可能怀孕? 这些念头一一闪过,李秉稹脑中正混沌着,郑明存却有些捱不住了。 他站在旁边一直心惊肉跳听着,方才但凡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只怕头顶就要变天。 他身若寒潭,心胆俱颤,只觉不能再让辰哥儿在此次再待下去,否则还不知还会勾得李秉稹生出些什么念想。 眼见皇帝问得差不多…… 郑明存先是使了个眼神,让眼前的仆妇退下,而后扯起嘴角笑笑,支着发软的身体上前,将辰哥儿由庄兴的怀中接抱了过来。 “这孩子约莫是顽皮心起,自己个儿偷跑出来的,若太久没有回去,只怕乳母要着急。微臣须得先命人将他送回去才好,还请皇上稍候。” 朝李秉稹道完这番话,郑明存还不忘哄怀中的孩子,“……再去写五个大字,就让你去前厅玩儿可好?” 五个字对辰哥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笑着妥协,甜甜脆声应了声“好”。 就这么勾着郑明存的脖子,眸光却还在看李秉稹,笑眼弯弯。 李秉稹原本已经打算要接受现实,可望着孩子纯净的笑脸愈行愈远,他就觉得好似某种能触手可及的幸福,在迅速流逝消弭。 不知是与这孩子的心灵感应太强,还是被眼前这父子相协的这幕刺痛了眼……他心里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劲儿也冒了起来。 且后知后觉中,萦绕在这夫妻二人的谜团,复又开始漫上心头。 为何郑明存会甘戴绿帽? 为何二人分明并不恩爱,却要佯装伉俪情深? 为何徐温云宁愿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也 不愿和离? 为何郑明存分明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却甘愿舍弃名留青史的机会? 为何不愿让孩子在寿宴上见人? …… 这种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谜团,指不定就在这孩子身上。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可身世也大有可疑之处。 只要能够得解,说不定他与徐温云就还有可能。 “郑大人且慢。 从此刻开始,这孩子不准离开朕的视线。” 郑明存已将孩子交到由鸣手中,他们差不离就要踏出庭院……偏偏身后响起了这声御令。 郑明存这下是真有些绷不住了。 若说之前还抱着些或许能蒙混过关的侥幸,现也终于认清现实,心知今日躲不过这一遭。 可郑明存并未认命,依旧负隅顽抗着,甚至心中所有担忧,全都化为了恼怒。他幡然转身,袖下攥着拳头,浑身上下都紧绷着,犹如一头困兽。 “皇上登门拜访究竟意欲何为? 我们容国公府满门忠烈,自皇上登基之后一直衷心辅政,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今日家有喜事原该一团和气…… 皇上却凭何要无故扣押个垂髫小儿,这究竟是什么做客之道?” 遭受如此顶撞,李秉稹原该生气的,可眼见郑明存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无疑更加做实了心中的猜想。 他眉目清朗展开笑颜,狭长的眼尾随之上勾,莫名带了些痞气。 “凭何?” 李秉稹重复了便这两个字,愈发觉得这事儿有意思,不禁作出副宽厚长辈的模样,笑比清河,朝由鸣怀中的孩子问道。 “辰哥儿,你说凭何呐?” 因着二人都在孩子面前刻意回避了那副阴厉狠辣的表情,所以辰哥儿完全没有受这两个男人影响,只专心致志舔啃着嘴中的糖画,仿佛身处另一个次元。 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抬眼一看,就见眼前的男人笑得亲和,眼眸如月,仿佛盛满了满天星辰。 孩子压根就没注意听二人对话,现在也只仰着脸,小脸蛋上梨涡深陷,软糯脆声道了句, “就凭伯伯生得俊!” * * * 前厅这头。 已是快到了要用午膳的当口,前来拜寿的宾客们几乎都到齐了,这次寿辰并未分席,愈发热闹非凡。 宾客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笑着,小厮婢女们准备开始传膳,半大的孩子们在席面空隙下笑闹穿梭着… 何宁忙不迭照应着女眷与孩子们,抽出个空隙来,伸长脖子张望一番,嘱咐婢女柳叶道,“这毅哥儿方才还在这儿呢,这会子又上哪儿顽皮去了?快去将他寻回来,莫要像上次似得,将人家订亲用的大雁给放飞了。” 徐温云心头一团乱麻,待客也有些心不在焉,一时又不能撂下挑子不管,好在身边有何宁在旁照应着,免了许多尴尬。 此时。 去寻人的乳母终于回来了,忧心忡忡道,“夫人,奴婢带着门房那几个,将阖府上下都翻个遍,却也没找见辰哥儿的身影。现就后头的庭院中没找了,郎主好似在里头接待贵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皇帝离开花厅,去的就是庭院! 徐温云原还担心那两个男人见面以后,或会生出些什么风波,可现在看来,大可不必操心了…… 由辰哥儿现在都还不见人来看,他这是滞留在了庭院中,必然已与李秉稹见过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徐温云如遭雷击,四周人声鼎沸,她却仿佛失聪了般,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瞳孔微扩,脚底软到险些就要站不住。 阿燕立即上前,伸臂即使搀住了她,而后同何宁随意寻了个由头,就将主子搀到了僻静处。 阿燕懊恼到直接流出两道清泪。 “都怪奴婢办事不力。奴婢去涛竹院传完话后,就该直接留在那儿的,若奴婢与乳母两个人都守在他身旁,那孩子就不会跑出去外头了。” 阿燕哭得唇瓣都抖了起来,五内俱焦抓握住主子的手,颤着声线, “夫人,辰哥儿他是龙种,必丢不了性命,可你我就不一样了……不如趁着现在人多眼杂,无人顾及我们,赶紧跑吧?” 可现在跑,只怕会死得更快。 徐温云早就察觉到,不知不觉中,庭院四处早就站了约莫七八个太阳穴高高隆起的练家子。 他们混迹在宾客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恭贺的笑意,眸光警觉,锐利如鹰。 好几个撑起门楣的郑家长辈也不见了,就连寿星郑广松,不知何时脸上的笑意也没有那么畅然了…… 好似有张看不见的无形大网,在缓慢而又精准地收拢紧缩。 罢了。 当年种下的因,已到了食恶果之时。 她戴着面具,在这偌大的容国公府,扮演贤妻良母这么多年……也属实累了,演不动了。 徐温云抬手帮阿燕拭去眼泪,凄然笑笑,秋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微乱,充满了透明的破碎感。 “不准这般鬼哭狼嚎的。 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若是让旁人瞧见你这般,还以为我这个嫡长媳不会管教女使呢。” “就算出了何事,不还有我这个做主子的给顶着么?”
第七十章 “就算出了何事, 不还有我这个做主子的给顶着么?” 那也得顶得住啊。 这塌天大祸砸下来,莫说徐温云一人,只怕整个容国公府也不够填的。 木已成舟。 已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徐温云便彻底由那股子提心吊胆的劲儿中缓过来。凡事要往好处想, 她现在只庆幸,早早就交代过弟妹与容国公府撇清干系,这月余来与他们来往得也算不上密集。 就连今日容国公府诞辰,他们也因着庶务耽误,无法到场。一个因公被压在翰林院闭关编纂实录;一个忙着处理绣坊事务,累得发了高热, 在榻上好生休养。 所以就算是东窗事发, 也理应连累不到他们头上去吧? 其实死到临头也没什么。 忍气吞声七八载,好歹把两个弟妹, 由衡州那间漏风残破的屋宅中拉扯了出来,一个成了状元, 一个做了能独当一面的绣坊掌柜……这么算,倒还是她赚了。 这么想想, 徐温云觉得好受多了,如定海神针般轻拍了拍阿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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