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挑的宅子虽小, 但起码都有五六个屋子呢。”明宝锦坐在猫窝里看一本从书摊上淘来的菜谱,倒也竖起耳朵听的仔细。 明宝清的话音伴随着破开水面的‘哗啦声’, 道:“这几个坊都离东市近,既是为了晚值时有个好歇的地方,也备着逢年过节的,你们出来采买、看戏玩得迟了,也有个家住啊。” 明宝锦笑道:“这可好了。” 明宝盈一边翻看手札一边问:“大姐姐,陈县令和九娘定亲,严中侯是不是也要送礼?他打算送什么?” “昨个我刚陪他去买了一对玉连环。”明宝清从屏风后出来,长发裹在一块柔软的棉帕里,走到炭盆边上抖落水珠,偶有几粒水珠沿着炭盆的缝隙掉进去,发出‘呲呲’的响声,“你呢?你要送周九娘什么?钱够不够?” “九娘的婚期在来年二月,我同她说了,贺礼迟一些送。她一直很喜欢我的那套笔,所以年假时我想请孟郎中教我制笔,做一套赠给她。” 姐姐们说着话,明宝锦却只呆呆看着明宝清,这室内温暖,人气又足,所以她出来烘头发的时候只穿了件袔子。 这袔子是明宝珊新给明宝清做的,那是一块红黑的料子,乍一看像是染坏了,有些斑驳,细看才发现这缎子就是这么个织法,红黑交错,浓艳得掉了一地的熟烂玫瑰。 而明宝清就裹在这堆玫瑰里,湿黑的长发黏附在她修长的肩颈、手臂上,如枝枝蔓蔓,牵牵连连。 明宝锦 仰脸看着她,看着看着,只觉得脸蛋越来越烫。 “是不是房里太闷了?”明宝清看着明宝锦红扑扑的脸蛋,忙是要去开窗子。 “不闷不闷。”明宝锦揉了揉鼻子,看着她笑,“大姐姐,你真好看。” 明宝珊也抱着绣绷走到明宝清身侧,细细看她,也是在欣赏自己的手艺。 “只可惜料子就这么点了,这袔子若是能叫大姐姐出去现一现,必定畅销,支娘子造出来的这块锦缎也不会被管事的说‘虽美,但过分异色’了。” “天热的时候,铺里的袔子断断续续不是卖了几十来件了?”明宝盈道:“到底利钱薄,比不得你几件冬袄挣钱呢。” 明宝锦望着明宝清的曲线,非常不解地问:“为什么我的胸还只一点点呢?” 这话像是挠了明宝珊的脚底板,她先是倚在明宝清身上笑了一通,又倒进明宝盈怀里笑个没完。 明宝清和明宝盈也都在笑,笑得明宝锦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嗔道:“不要笑了,真只有一点点。” “不妨的,你三姐姐也只有一点点。”明宝珊刚从明宝盈怀里起身,又被明宝盈拧了拧腰间的软肉,只能一边笑一边不停求饶。 明宝锦想着明宝盈穿着轻薄时所展露的体貌,虽不似明宝清这般惹人垂涎,但纤柳一支,也十分动人。 “三姐姐的一点点是好看的。” 明宝清裹了一件乳色的外衫倚在榻上,身段起伏曼妙,抬眸看向明宝锦一笑时,素面红唇,却是艳丽无双。 明宝珊搂着明宝盈的脖子,正悄咪咪同她说小话。 明宝清隐约听见严中侯什么的,就无奈地睨了她们一眼,问明宝锦,“怎么?你的一点点不好看吗?” 明宝锦想了想,说:“也还行,可能再长长就好了,没道理就我不好看的。” 众人天天搓着她的脸蛋夸她可爱,明宝锦即便有点自怜自艾的心情,恐也持续不了多久。 蓝盼晓和文无尽成亲后住在东跨院,明宝锦就实实在在有了自己屋子,但她很少一个人睡,不是跟姐姐们睡在一处,就是和老苗姨睡在一起。 尤其是冬天,天越冷,她越要缠着老苗姨。 老苗姨的褥子是最厚,被里的棉花也年年翻弹,天一冷下来,蓝盼晓就张罗着晒被,晒得无比蓬松舒适。 这样的被褥里,再搁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再窝着一个暖烘烘的小女娘,冬天于老苗姨而言,还有什么冷的呢? 老苗姨和明宝锦虽没有血缘,但两人身上的相似之处却有很多,喜欢吃,喜欢琢磨吃,再就是一老一小常常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长夜无梦,醒来时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这一点,家里谁都比不上她们俩。 偶尔遇上有事的时候,比方说蓝盼晓和文无尽成亲那日,两人可能没那么好睡,要念叨得久一点,再比如今夜,明儿就是严观和明宝清定亲的日子,俩人也好激动,一时间也睡不着。 定亲的排场比不上成亲那么大,只一桌定亲酒,自家人吃一顿也就是了。 定亲这日明宝锦和游飞都还上学呢,也没法跟着文无尽和蓝盼晓一起去下聘,俩人只能等着下了学回来吃席。 游飞先送了明宝锦去明理书苑,瞧着她挎着小布包进了门,这才往德馨私塾里赶。 因为要留出游飞去私塾的时间,所以明宝锦每月上早课这几日都要比平时来得更早一些,但书苑里永远比有比她来得更早更用功的同窗,若不是这么冷的天气,她们早就散在书苑里各个清静角落里早读了,眼下这教室里,也都是细细碎碎的读书声。 明宝锦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自己书案前,将自己的书册取出摆好,打算去书苑后头的靶场练一练箭,转身却瞧见旁听席上坐着一个人——岑贞秀。 ‘今日除了体术课之外全是主课啊。’明宝锦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想,背上严观、明宝清两人亲手给她做的小弓箭就往靶场去了。 岑贞秀一直避免与明宝锦对视,余光瞥见她经过自己身侧,才转首看着她的背影。 雪青色披风飞起,连带着上面绣的蝴蝶也要飞起了。 明宝锦只有两件披风,这件雪青色的是蓝盼晓给她做的,她还有一件鹅黄色绣百花的,是去岁明宝珊给她做的。 ‘这披风她穿了得好几年了吧。’岑贞秀琢磨着,觉得披风下摆处还有接了一截的痕迹,‘可她似乎从不觉得难堪。’ 不知怎么的,岑贞秀忽然忆起了那年明宝清垂眸看着明宝锦被戒尺打得红烂的手心时的那个目光,还有她那时回护的姿态和气势。 岑贞秀不禁在想,如果明宝清才是她的姐姐,那天的她一定不会像岑贞善那样袖手旁观,她会不会从岑石堂手里夺过那把戒尺?会不会呵斥岑石堂的偏颇?会不会怒骂庶弟的装模作样,会不会责问王氏的色厉荏苒,她会不会护着她的妹妹呢? 这些纷杂的幻想让岑贞秀觉得自己很可笑,明宝清怎么可能是她的姐姐,但心底又有个很小也很孱弱的声音在叫,‘她就是我的姐姐啊。’ 如果不是岑石堂和王氏那样冷酷和绝情,她会不会跟六房的小表弟一样,也得到一串轻盈翠绿,无风也能自旋的竹铃铛? 岑贞秀知道今天是明宝清定亲的日子,她听王氏提过,她也知道王氏没有备下贺礼,明宝盈中举她不打算送,明宝清定亲也不打算送。 可岑贞秀已经找不到像那对投壶一样,还算拿得出手但又不会被王氏或者岑贞善发现的东西了。 所以岑贞秀只能拿自己的私房钱上外头买,也不知道明宝清喜欢什么,只是看着意头好又实用,买了一对金子打的如意耳挖勺。 上次的投壶是含含糊糊混在六房的礼物一起送过去的,这次的如意耳挖勺不知要怎么送过去。 岑贞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还算精美的匣子,又有些为难地塞了回去。 她这一天都在想着该怎么把开口,请明宝锦转交自己的贺礼,等到下学的时候,人人都在往外走,她手脚都僵硬了,佯装镇定地吩咐婢女,“你先将轿夫叫到正门来,我不想吹冷风。” 婢女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岑贞秀站起身来,惊讶地发现明宝锦还留在位置上看书。她是在等游飞,差不多要迟上半盏茶的功夫。 “明四娘。”岑贞秀终于开了口,将把那个匣子放在明宝锦书案上,对上她讶异警惕的目光,岑贞秀羞窘极了,“这,这是我的贺礼。” 明宝锦更吃惊了,她的眼睛睁得好圆,眸珠清澈似茶,晃着满杯的困惑。 “你,你是不是瞒着你家里人送的?” 岑贞秀若是答是,这礼物肯定会被退回来,她心里莫名有一点火气,于是呛声道:“我不能有我自己的心意吗?” 话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只怕又要与明宝锦争执起来,但明宝锦只是眨了眨眼,颇为谨慎地将匣子打开来瞧了瞧,确认是寻常金铺买的东西,做不了什么手脚,就道:“好,我会给大姐姐的。” 什么争执、耻笑、羞辱都没有,明宝锦就这么答应了,岑贞秀站在她的书案旁看着她,看着她收拾书册,将匣子也一并放进了书包里,然后起身打算要走。 “对不起。” 明宝锦抬头看岑贞秀,见她紧紧抿着唇,仿佛方才的致歉只是明宝锦自己的幻听罢了。 这一两年的光景似乎叫岑贞秀变了很多,可明宝锦觉得她其实也没有改变很多,骨子里还是很犟的一个人,但好像是发现了生活的支柱并不可靠,所以飞速地成长了。 明宝锦想了想,说:“好吧,没关系了。” 她并不是十分的情愿,但也没有那样的计较。 明宝锦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转身看岑贞秀。 “后日的制物课你来吗?” 岑贞秀点了点 头,明宝锦道:“其实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小莲,她也是我的小姐姐,人很好的。” 岑贞秀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书苑,一个上了马车,一个上了小轿,各自朝两边去了。 游飞载着明宝锦往家去,迎面风大,明宝锦不许他总说话,怕他吃了冷风进去闹肚痛,他可憋坏了,从孟家门前过时,他瞧见有辆挺眼熟的马车停在那,就驭慢了马儿,正看到小草送了一位娘子出来上马车。 “小草姐姐,上我家吃席呀。”游飞叫道。 小草连忙应了,道:“就去了。” 明宝锦一撩车帘望过去,只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马车屁股,她没多想,笑道:“我马上来请老夫人。”
第181章 鹰隼哨 定亲这日, 不仅是明真瑜吃到了姐夫的小灶,严观还拿了银子给禁苑的公厨,让他们备了很多一些酒菜给手下吃, 不过不是一起吃的, 而是轮着吃的, 并不许他们在当值的时候饮酒误事。所以笼统吃了快三天, 明真瑜都替严观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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