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他能看懂她的心事。 * 六月初四这一日,江式微瞧了眼殿内的布置,并无阙处。 便去了司膳司看看今夜的酒水是否有不妥, 这是她第一次陪齐珩过生辰,自然不可有疏漏。 一切完备便让人去请了齐珩。 紫宸殿内,齐珩将文书放在一旁,不经意间瞧见了下一本,齐珩眉间微蹙,这《稼轩词》怎得在他的桌案上? 转念一想,他曾在立政殿处理过政事,怕是将文书搬回时,常诺不小心拿错了,这才出现在他的桌案上。 齐珩拿起稼轩词,想着今夜要去立政殿,顺手还回去。 待所有的劄子已经批好,便让常诺拿至中书门下。 紫宸殿的直棂窗未关,因木棍拄着而半开半掩,时不时有轻风入来,绿琉璃上泛着碧色荧光,殿前高树将炽热的日光遮去大半,树荫携凉。 男子单拄着手在耳边,肆意散漫。 信手翻了翻手上的书本,只是纸页辗转于指尖之上。 目光被一抹亮眼的黑色吸引了注意,齐珩翻至那页,借着和煦的日光,他瞧清了上面的墨字。 那篇词,他见过。 月圆那日,他耳畔绯红犹胜朝霞,手指蜷曲于膝上,女子柔和的面容就在他跟前,浅蓝色的坦领罗裙将那层山茶掩得一片朦胧。 她言语间的轻柔娇媚让他失神良久。 是以这篇词,他当时未懂。 齐珩看着女子的笔墨,和她素日不同,这字带着欲说还休的情意与羞赧。 原是如此。 齐珩蓦地一笑,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笔迹,带着珍重与爱惜。 她的每一笔都力透纸背,似能瞧见她当日书下这几字的心情。 齐珩提笔蘸墨,又在她手书的背面留下几字。 空中青白褪尽,染上一层暗蓝色,夏夜蝉鸣不绝,几个小黄门抬着烛火来往,穿梭于宫墙之内。 齐珩眼含笑意与柔和,将书本收于袍袖,大步朝外走去。 江式微已然在门口等着了,抱着卷轴,踟蹰良久。 齐珩缘何还未到? 算了,她直接带着画轴去紫宸殿罢。 齐珩稍稍蹙眉,行至半路,宫墙长廊挂的灯烛下,一个声音叫住了他:“陛下圣躬安。” 齐珩转过身,见王含章屈身施礼,手上捧着一个锦盒。 “含章?” 齐珩笑道:“你今日倒是入宫了。” 齐珩言语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 毕竟他曾与王含章论过婚事。 还需避嫌。 王含章自然瞧得十分明白,齐珩在与她保持分寸,她盈盈一笑,道:“陛下寿辰,妾与祖母奉薄礼为寿,望陛下莫弃,愿陛下日月永恒,福寿无疆。” 齐珩浅笑道:“劳含章来这一趟,替我多谢姑祖。” 王含章奉上锦盒,齐珩将锦盒打开来,将卷轴打开,虽是有心理准备,却还是眼前一亮。 是《宫乐图》。 然下一刻,这含笑的目光稍冷。 “《宫乐图》,姑祖好大的手笔。” 齐珩等着王含章接下来之语,他攥着画轴的手紧了些。 《宫乐图》是前朝名画,画中所绘为宫眷觥筹交错之景。 昔日拟诏礼聘王含章为中宫,后因废止,齐珩心中有疚,以此图为赠,若有难处,可以此图求助于他。 昔日许诺仍在,不可背信。 “姑祖想让妾入明宫为君分忧。”王含章无奈道。 背上的伤痕隐隐作痛,王含章皱了皱眉,祖母心中执念,只愿让她入主中宫。 然她与齐珩实无半分男女之情,适逢东昌公主做了手脚,她才脱了身,然祖母身体好转后闻她辞拒后位,气急之下,动了杖刑。 又以命相逼让她拿此画作求个名位。 王含章自然不能看着一手养大自己的祖母自伤,只好入宫。 齐珩眼神淡漠,道:“朕无他心。” “妾不图高位,只才人之位便好,可循老师故事【1】,算作女官。”王含章拜礼。 齐珩将扳指摘下捏在掌心。 才人之位说是女官可以,但若说是嫔御亦可以。 顾有容是自先帝时便作了昭容,里外人皆知那是行女官之事,是以没什么大事。 今日他若点了这个头,明日华阳公主就能大肆宣扬王含章是天子嫔御而非女官。 届时,群臣上书,便是他不肯,江式微也会被迫给他纳妃。 “才人不行。” 王含章闻言抬首,只见齐珩垂眸,神色冷淡。 “才人是正五品,尚宫也是正五品,此职空缺,既想做女官,何不如尚宫?” “尚宫朕可许,才人绝无可能。”齐珩定定道。 “妾谢陛下抬举。”王含章施礼道。 “也先别谢,待我问过皇后,皇后若允,诏书会至姑祖府上。”齐珩淡声道。 王含章见齐珩提及皇后时目光柔和,反倒有笑意,于是笑道:“陛下与殿下恩典妾感念万分,愿陛下殿下琴瑟和鸣,长乐无极。” 齐珩点了点头,随后走出长廊。 见江式微正站在不远处,齐珩忙上前几步,然近在咫尺,却有些局促不安。 齐珩轻问,带着小心与爱重,他道:“不是在立政殿等我吗?” 江式微抚上他的臂肘,方才齐珩与王含章说话时,她便已然站在此处了。 江式微又望了望齐珩方才所在的亭子,齐珩见状忙解释道:“含章是奉姑祖的令入宫给我送贺礼的。” “我们就说了一会儿的话。” 齐珩的语气有些急促,他怕江式微会误会。 江式微见齐珩如此着急的模样,反倒是笑了,她知道齐珩有分寸,倒也没误会什么。 “我知道。” “我也没多想什么,我是想送你生辰礼的。”江式微垂眸,温声道。 “不过我倒是与含章的生辰礼撞了。”言语间带了些微不可察的落寞,毕竟她画的东西断然比不得王含章送的名画。 齐珩看了看手上王含章方才送来的画轴,欲言又止。 “我...”齐珩刚欲解释什么,便被江式微打断:“你不看看我送你的生辰礼么?” 江式微将怀中的画轴放在石桌上。 齐珩想起稼轩词上的墨字,指尖微颤,缓缓拿起那幅卷轴,将丝带解开,展开了画卷。 借着皎洁的月光与微微泛黄的烛火,齐珩看清了那幅画卷。 齐珩垂首哑笑,这幅画与那墨字一样,一样地蕴藏了女子的真挚情意。 画卷之上,色彩交错。 画卷之下,情意缱绻。 一边是旭日刚升,洒下金黄色的光芒,一边是丝丝细雨,簌簌落于柳枝之上。 一人披蓑衣泛舟于江渚之上。 齐珩呼吸稍滞,眸中晦暗不明地看向她。 江式微知道,他看懂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2】 是晴也是情。 江式微捏着掌心,眼睫轻颤,缓缓道:“我想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喜欢、爱慕。”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将我的心事告诉你。” “我喜欢齐明之,很喜欢很喜欢。” “我想和齐明之白首偕老。”江式微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诉说自己的心意。 言语间的颤抖,是紧张,也是害怕。 她想听齐珩的回应。 谁料齐珩闻言反笑,道:“我早已知晓了。” 江式微惑然看向他,齐珩将袖中的书本拿出,江式微接过,看清“稼轩词”三字时便已一切明了。 原来她隐藏于诗词中的秘密,他早已发现。 江式微无奈一笑,颤声道:“那,你的心意呢?” “我的心意,也已写在后面了。”齐珩含笑道。 江式微颤抖地翻开书本,同样的位置,翻至背面,她看清了上面的墨字。 “锦书者,亦吾心悦之人也。”江式微照着墨字,一字一字地读出声。 江式微懵然抬首,只见齐珩笑看她。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书本,有些不知所措。 当日击鞠赛后她写下的九字墨迹未褪:“明之者,吾心悦之人也。” 原以为是流水无情,不曾想是心意相通。 “我亦想与江锦书,携手一生。”齐珩诚挚道。 江式微低头牵着他的袖子,低声道:“我还有一个礼物想送给你。” “你俯身好么?”江式微羞涩道。 齐珩稍稍俯身,只见江式微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吻上他的双唇。 面上的火烧云越来越深,江式微拽着他的袖子,声音越来越低: “齐明之,生辰快乐。”
第056章 银镯微光(四) 夏夜月光依旧。 齐珩因江式微方才举动而失神片刻, 而后低头看她,从怀中拿出一物。 揭去上面包裹的锦帕,看着银镯上的细碎微光, 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而后徐徐道: “我也有个礼物, 想送给你。” “这是?”江式微垂首看着齐珩掌心的镯子问道。 样式已然是不时兴的了, 但见银镯的干净映光, 足以见其主的爱惜。 “这是我阿娘唯一的陪嫁, 大婚那日便该送你的,只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欢喜,若是不喜欢,不要也成。” 齐珩说此话时有些忐忑不安,毕竟这镯子算不得什么, 样式也是长安仕女所抛弃的。 他怕江式微会嫌弃。 江式微抚上银镯, 轻声道:“不想自己戴。” 齐珩有些失落,正欲说什么解围,却又听江式微的下一句:“我想要你给我戴。” 齐珩一愣, 谁料江式微反倒笑了起来。 笑容明媚,她朝他眨了眨眼, 认真道:“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说罢,她朝他抬了抬手,齐珩忙反应过来, 牵着江式微的手腕,小心细致, 一点点地将银镯推至她的腕间。 江式微请抬腕间的镯子, 笑问:“好看吗?” 齐珩倒有些失神道:“好看。” 齐珩慢慢凑近,江式微的个头将将至他的喉间。 他呼吸渐缓, 眼底有出于心上的期盼和身体的欲望,他俯下身,伸出手搭在江式微的颈后。 两人鼻尖轻碰,齐珩再次吻上她的双唇,起初是小心试探的触碰。 随后他陷在那片温柔中,如同泥沼般越陷越深。 是怜爱,也是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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