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很急,明于鹤宛若被惊醒,令人不安的视线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平静的神色。 骆心词惊魂未定,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两手缓缓捋起垂在肩上的发丝,假装本意就是如此。 明于鹤也重新抬步往前,语气如常,道:“念笙好计谋。” 瞧着不见任何异样。 骆心词舒了口气,心道方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跟着明于鹤走了几步,她回道:“兄长不嫌我把事情闹大了就好。” 明于鹤道:“不会。不过念笙你须得知晓,京中人不全是傻子。” 骆心词听他说“傻子”二字时发音略重,抬头再看,见明于鹤神情淡淡。 他眼睫一垂,望着骆心词道:“总有人能看穿你的把戏。” 骆心词怔了一怔。 他说的看穿,是指看透她其实根本没什么计谋,还是看透她是假冒的明念笙? 骆心词心里忐忑起来,紧跟着明于鹤,追问道:“看穿了……会如何?” “不会如何。” 明于鹤给过她机会,她拒绝了,那么他就不会再留情了。 他顺着骆心词的话道:“你这手段瞒不了多少人,但这事怎么说都是黎阳理亏,你仍是占据优势的。只是在一部分后姹女眷眼中,你的名声恐怕不会那么好。” 骆心词一听他指的是这个,顿时安心下来。 入京前明念笙就说了,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入京城,名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骆心词只担心武陵侯与韶安郡主这两人会不会对她不满。 从入府至今,骆心词只见过武陵侯不到三面,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按理说就算武陵侯在静养,也该知晓这事了,他却至今未斥责过骆心词,连遣人询问都没有。 韶安郡主同样。 骆心词趁着这时机将心中的担忧与明于鹤说了。 明于鹤道:“我说过,只要不见血,我保证没人会怪罪你。你不信我?” “信的信的!”骆心词心花怒放。 先前明于鹤这么说她还心有怀疑,毕竟武陵侯是那么凶狠可怕的一个人,哪曾想真就与明于鹤保证的一模一样,武陵侯一个字都没过问。 这么看的话,明于鹤在侯府的权利比她想像的要大。 明于鹤又说:“另外,为兄答应过要为你寻找合心意的夫婿,就一定会信守承诺。念笙放心,等这事过了,为兄就助你成就好事。” 事关找爹,骆心词殷切点头。 这时有个侍卫寻了过来,道:“小侯爷,陈大人差人传信,说典籍司的文书已备好,问您明日可方便前去查验?” 明于鹤思考了下,问骆心词:“念笙,典籍司的案子紧急,急需解决,明日宫中、宁王府定会派人来与你赔不是,届时让父亲、母亲陪你可好?” “父亲”二字出现在耳边,骆心词瞬间想起她生父,随即意识到明于鹤说的是武陵侯。 与武陵侯独处,光是想一想他那厌恶的眼神,骆心词就想逃离侯府。 韶安郡主是皇室中人,江黎阳的姑姑,但心善。可骆心词与她不熟。 与这两人相比,骆心词更愿意跟着明于鹤,至少让江黎阳吃亏这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他多少该肩负起责任,保护好她。 骆心词本就是假冒的侯府女儿,冷不丁的要面对皇宫中人与宁王府的人,心中确实慌乱。 她悄摸往前挪动一步,拉住明于鹤的衣袖,小声道:“大哥,明日你可以不可以留在府中陪我?” 明于鹤道:“我留在府中陪你?” “嗯……”骆心词低声央求,“你答应过的……” 当初是明于鹤逼着她报复江黎阳,答应了会为她做主的。 明于鹤面露迟疑,顿了会儿,道:“典籍司那案子涉及到已亥年往上三年入朝的官员,数量庞大,需要时间……不过倒是可以让人将对映的文书送到府中来查阅。” 似将自己说服,他语气松动,“念笙既然这么说了,明日为兄就留在府中处理公务,顺便陪你受礼。” 骆心词才因他的妥协放松下来,又机敏地捕捉到另一条消息。 典籍司。 对啊,朝廷肯定有全部官员的出身记载,只要翻看典籍司的文书,就能知晓所有官员的祖籍、高中年份等各种能证明身份的信息,既往用过的名字应当也记录在案。 已亥年往上三年,王寅桡入朝的时间就在其中! 骆心词前不久还在为没银子继续打听生父的消息而忧愁,转眼间事情就有了新的转机。 只要能在典籍司的记录上找到“王寅桡”这三个字,她就不用再漫无目的地搜寻了。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骆心词双目闪着欢喜的光芒,眼角哭过的红痕都成了增添艳色的胭脂。 她情难自抑地朝着明于鹤又靠近半步,道:“大哥你为了我不得不留在府中处理公务,念笙过意不去,不若我、我帮你研墨吧!” “这倒不必。”明于鹤道,“念笙不必多想,哥哥照顾妹妹是应当的。” “可是我想……” 机会就在眼前,偏偏抓不住,骆心词着急,语气急切了些,立刻引来明于鹤怀疑的目光。 她心中一惊,忙道:“……我想为大哥分忧,既然大哥说了不需要,那便罢了。” “嗯。” 二人说了这么久,夕阳已消失在花树后,庭院中,已有侍女扶着梯子挂起灯笼。 明于鹤扫了一眼,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天晚了,念笙回屋去吧。” 骆心词恋恋不舍地回了云上居,迈过月洞门后,她扶着花枝从漏窗后偷看,见明于鹤与侍卫吩咐了什么,距离有点远,她听不清声音,只看见明于鹤说完后,侍卫朝着不远处的摘星阁看了一眼。 . 翌日,骆心词早早醒来,梳洗装扮后问起明于鹤的去处,侍女道他在摘星阁处理公务。 骆心词对云上居之外的地方都很陌生,入府时就被汤总管警告过,摘星阁是不许去的,想来因为那是明于鹤处理公务的地方。 还好,距离不算很远。 骆心词一心惦记着摘星阁中的文书。 追查许久的答案就在眼前,她却不能触及,这让她备受煎熬,连即将面对宫中、宁王府来客的紧张感都消减许多。 她坐在窗台前,望眼欲穿地盯着摘星阁看,只能看见上方敞开的窗口。 越看她越焦急,明于鹤说典籍司的案子比较急,急需解决,若是他今日就能解决,明日必定就将文书送还官署了。 东西在侯府,骆心词尚有机会翻阅,送回官署,她就再难看见了。 骆心词坐立不安,等到近午时,宁王府的老管家来人了,客气地与骆心词赔了不是,送了许多赔礼。 宁王府人丁稀少,小宁王前几日刚离京,江黎阳被明于鹤关在府中,来的只能是老管家。宁王府与武陵侯府关系非同一般,送些礼、道了歉,将面子做足,这事就算过去了。 送走宁王府的老管家,骆心词觉得这事也不算很难,等接待过宫中来的太监,她就可以全神贯注琢磨怎么进摘星阁了。 如她所想,午后,宫中果真来了个太监,送了许多赏赐补偿骆心词。 事情简单却繁琐,将人全部送走,已经过去大半日。 韶安郡主回了后院,明于鹤也要回摘星阁继续处理公务,骆心词心中一急,直接问:“大哥,你公务处理得如何了?” 明于鹤道:“天黑前能处理完,怎么了?” 天黑前处理完,明日一早就该送回了,骆心词想查看的话,只有今夜这一个机会。 错过的话,她不知还要暗地里查询多久。 “念笙有事要为兄帮忙?”明于鹤问罢,遗憾道,“今日怕是不行了。事情处理完,为兄须得入宫一趟,大概子时左右才能回府,念笙的事情若是不急,不妨明日再说。” 骆心词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今晚明于鹤有事,就意味着子时之前,摘星阁是没人的。 她可以悄悄进去翻看一下文书,只看,不动别的,不会惊动任何人。 “不急……”骆心词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心虚起来。她看向别处,双眼快速地眨着,“不急,明日再说,你先忙。” 久未等到明于鹤应答,她小心翼翼地转过眼,见明于鹤的目光凝集在她脸上,神色专注,像是在细细端详。 这感觉很是古怪,骆心词略微侧身躲闪着,轻声问:“大哥?” 明于鹤的注视被打断,他笑了笑,道:“念笙,为兄今日才发现你竟长得这样美。” 骆心词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算什么?调戏?兄妹间的夸赞? 应当是夸赞吧? 骆颐舟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小妹模样标志,找的夫婿也得有好模样,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 但怎么这话从明于鹤口中说出来会这样怪异? 骆心词神情僵硬,不知该怎么接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好半晌,结结巴巴“嗯”了一声,仓皇道:“我回、回去了。” 明于鹤含笑点头。 二人分开,回到摘星阁,明于鹤吩咐侍卫:“今夜给她放行。” 如今只差骆心词心心念念要找的这个王姓官员,明于鹤就能获知她所有的秘密。 为了帮骆心词尽快找到这人,他特意派侍卫从典籍司借了大批文书。 今夜骆心词一定会来摘星阁,她将顺利得到她想要的。 但事情不可能尽如她意。 明于鹤为这个“妹妹”准备个巨大的惊喜,但愿她经历过后,明日还敢直视着他,喊他一声“大哥”。
第17章 画像 晚间,骆心词满脑子夜闯摘星阁的事,心神不安地洗漱后,出来一看,梳妆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云袖道:“是郡主让人送来的,说小公子做的不对,郡主替他与你赔不是。” 骆心词已收到宫中、宁王府的赔礼,均是金银首饰之类的贵重物品。打开韶安郡主送来的匣子,不出所料,依然是这些东西。 骆心词不大能理解,宁王府给她赔礼就算了,韶安郡主也这么做……难道明于鹤没将真相告知于她? 想到这里,骆心词忽然察觉到自她入府以来,这府邸中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由明于鹤裁决的。 好比她被江黎阳戏弄,误闯武陵侯书房那次。 倘若武陵侯真的死了,事情由明于鹤做主很正常。可武陵侯是假死的,那么他为什么任由明于鹤放走自己,没有任何责罚、叱骂? 那地方不是连韶安郡主都不能踏足吗? “明念笙”一个在武陵侯眼中连只蚂蚁都算不上的人,却能全身而退? 那时骆心词被武陵侯的死而复生吓得几近魂飞魄散,根本就没多想,这时才察觉出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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