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个机会,她试探问:“父亲知晓我与黎阳的事,没说什么吗?” 云袖道:“侯爷精神不济,已经许久不管这些琐事了。” 骆心词琢磨了下,再问:“父亲需静养,府中所有事物都交给了大哥吗?” “也不全是。”云袖想了想,道,“小侯爷接管了大多数,但有些追随侯爷的部下,依旧只听侯爷调令,偶尔宫中有大事商议,也是侯爷亲去。” “这样啊。”骆心词叹道,“大哥在父亲心中的份量一定很重。” 毕竟是要继承所有的独子。 这么说的话,明于鹤能给那么多事情做主,也说得过去了。 骆心词想起自己的爹,和明念笙眼中的武陵侯,在心底悄悄嫉妒了明于鹤一下,一转脸,见云袖神情复杂,一脸的欲说还休。 “怎么了?”她问。 骆心词说明于鹤在武陵侯心中份量很重那句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在云袖耳中,那是充满着心酸、自卑的羡慕。 云袖犹豫了下,道:“其实小侯爷与侯爷的关系是不太好的,曾经一度僵冷到互不干涉的程度。说起来,他父子间关系缓和,是在几年前小侯爷遇险之后……” “什么遇险?” 骆心词追问,云袖却忽然想起不该与她说这么多,遮掩地笑了下,道:“没什么。小姐,这些可要收起来?” 云袖收拾起韶安郡主送来的赔礼,将话题中断了。 骆心词问不出来,想着侯府中的恩怨与她无关,遂不再纠结这事,专心准备着夜闯摘星阁。 戌时,烛灯熄灭,侍女退出,只留下在外间守夜的连星。 亥时,四下俱寂,夜色迷濛,忽然“咚”的一声,一颗石子扣到摘星阁的窗扉上,又反弹回草丛中。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足够响亮。 假山后,骆心词屏息等了会儿,没见任何风吹草动,才敢大口换气。 “没人看守。” “没看守才对,无缘无故的,谁会在自己家中百般提防?” 是这个道理。 骆心词带好火折子,深呼吸,道:“我上去了?” “去吧,我就在这儿守着。”连星扶着骆心词出了假山,低声提醒她,“小姐记好了,听见两声猫叫,就赶紧出来。” “嗯!” 这晚没有月亮,庭灯也全部熄灭,骆心词看不清脚下路,踮着脚,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走到摘星阁门口,她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骆心词回头朝连星的方向看了一眼,模糊见连星与自己比了个手势,点点头,快速隐了进去。 庭院中昏暗,但至少还能看见近处事物的影子,阁楼中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骆心词第一次进入摘星阁,本想与侍女打听一下内部环境,怕传到明于鹤耳中引起提防,最终没问出口,只得扶着墙壁一步步摸索,很是艰难。 所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骆心词摸索到楼上,打亮火折子,如愿看见桌案上摆放着的一摞文书。 她快步走近,怕被起夜的下人发现,不敢点灯,一手持着火折子,一只手快速翻看起。 名录是按年份编纂的,骆心词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上面,一目三行,看得飞快。 只是结果不如人意。 她将那年中举名录从头看到尾,王姓官员不少,改名的也有三四个,“王寅桡”这三个字却始终不见影子。 骆心词满心期待落了空,对着翻到最后一页的文书,怀疑是自己看漏了。 明于鹤会在子时回来,那时已经很晚了,他未必会再到书房中来,但为了不出意外,骆心词最好在子时之前离开。 她无暇多想,赶紧重新翻找。 偏那一年新增进士有近两百人,骆心词算着时间,心中着急,翻到第三页时,额头已沁出汗水。 等看完最后一个名字,骆心词心头凉意遍布,双膝一软,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 没有。 自听说典籍司的文书这事后,她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壮着胆子进了摘星阁,却没能找出线索,骆心词恍若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一时间不知所措。 手上的火折子不知何时熄灭,阁楼中一片漆黑,间或有远处的夜鸟啼鸣声传来。 骆心词就这么坐在黑暗中。 王寅桡千真万确是那年中举的,为什么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朝廷的记录,不可能有遗漏。 除非……除非这份文书被人动过手脚,他的旧名被抹去了。 这就意味着王寅桡权势大到可以借阅典籍司的文书,并且早早想到这一步,做好了防备。 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掩去旧名? 骆心词默默捂住抽痛的心口,呆坐了会儿,她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再次从头翻找。 王寅桡可以改名、抹去旧名,但出身、籍贯这些同样需要记录在册,他不可能全部作假。 只是这么一来,需要查看的信息更多,耗费时间更久。 骆心词强行忽略心中的酸楚,集中精神查看起那年举人的籍贯。 当她再次将名册翻至最后一页,浓浓夜色中,冷不丁地传来两声尖锐的猫叫声。 骆心词打了个激灵,匆忙将文书恢复原状,用火折子探了下路,将要下楼,下方已有摇曳的烛光照入。 她心中惶恐,连退数步,举着火折子飞快打量了下这间书房,忙不迭地躲到最内侧书架后的角落中。 动作太仓皇,熄灭火折子时,食指尖被烫了一下。 摇晃的光影逐渐明亮,骆心词分不出心查看伤势,提心吊胆地缩在书架后,大气不敢出。 书房中越来越亮,在脚步声传来后不久,摇曳的灯笼光芒被明亮的烛灯代替,有太师椅拖动的声音,也有人开了口。 “说了吗?” “回小侯爷,属下与瞿礼周旋的这些日子,这人一直在提些无足轻重的往事,无论属下如何诱导,他都对那事闭口不谈,警惕心很强。” 说话的是两个男人,骆心词听不懂对话内容,但是能分辨出这二人是主仆关系。 正因如此,她有些呆滞。 因为那两个声音她都认得,问话的是明于鹤,回答的是武陵侯。 骆心词觉得兴许是她太紧张,错将别人的声音当做武陵侯的了。 他是明于鹤的父亲,怎么可能对着他自称属下? 数尺之隔的桌案边,又有人道:“既然套不出答案,何不将人抓了拷问?” 又是明于鹤的声音:“抓了瞿礼,父亲的死都瞒不住了,我可不想为他守灵。” 骆心词彻底懵住。 武陵侯死了。 彷徨中,她记起第一次见明于鹤时,那个躺在他脚下的尸体。 …… 现在这个武陵侯是明于鹤让人假扮的! 这个也是假的,难怪他说可以杀武陵侯,但是要在三个月之后。 骆心词很慌张。 她好像撞破了一个很大的秘密,但她又不是特别震惊,毕竟同样的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她慌张只是因为自己不该知晓这事! 上次书房事件后,明于鹤编了个谎言将她骗过去了,她该对明于鹤的话坚信不疑! 现在骆心词明白为什么明念笙说武陵侯很厌恶她,她到侯府后,武陵侯却对她不管不问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府中的事情全部由明于鹤做主了。 可她不想知道。 骆心词心中无声尖叫,外面的人仍在自顾自说着话。 “小宁王传了信回来,说……” 骆心词捂紧双耳闭上了眼,蜷缩在角落里,恨不得化身成一截木桩。 她一点都不想牵扯进侯府恩怨里,什么小宁王的事情,她更加不想知道。 她双耳捂得很紧,一点人声都听不见,只听见自己“砰——砰——”的急促心跳声。 骆心词心慌意乱,从未感觉时间过的这么慢,她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数到六百时,颤抖着眼睫缓缓睁开一条眼缝。 书架与纱幔将她遮掩得很好,但光亮仍在,明于鹤还没离开。 她不敢松开捂耳的双手,心急如焚地又等了会儿,不经意透过书册缝隙看见地上的影子,发现屋中只剩下一人了。 应当是明于鹤。 深更半夜的,他不回去睡觉,独自在书房做什么? 他不会要在书房待一整夜吧? 骆心词算不出自己被困多久了,外面的连星没看见她脱身,该急坏了,可千万别冲动地闯进来…… 骆心词焦急不安,没忍住顺着地上的阴影往上看,在烛灯下,看见明于鹤背对着她的方向站立着,面前挂有一幅画。 像是在赏画。 画被明于鹤的肩膀遮住,骆心词只窥得画像的下半部分,从衣着上隐约能辨认出画上是个年轻姑娘。 骆心词本来是没多想的,只等着明于鹤快些赏完画离开。可明于鹤伫立于画前久久不动,她也动不得,越是提醒自己不能动弹,越是控制不住手脚。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猜测起画中人的身份。 看得这么出神,难道画中是他的意中人? 骆心词想起明于鹤说他至今未有婚配,是因为他身怀常人无法接受的嗜好。 但见他今日这副痴迷的模样,骆心词觉得他恐怕是心有所属,良缘未成。 武陵侯府的小侯爷,出身高贵,仪表堂堂,门第、手段都是一等,再不济还能请旨赐婚,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 骆心词猜测,这姑娘多半是斯人已逝,阴阳两隔。 这么一想,她觉得明于鹤有点可怜。 明于鹤杀了武陵侯,子弑父,为纲常伦理所不容。但凭心而论,她对“明念笙”这个身份卑微的庶妹已经足够好了,不介意她的品性,纵容她对京中子弟挑挑拣拣,虽为难她报复江黎阳,但也让她出了口恶气。 骆心词忽然有点愧疚,她欺骗明于鹤太多了。 就在她冒出这种想法时,明于鹤往前一步,向着画像上的人抬起了手。 由此露出了画中人的如云鬓发。 骆心词看见明于鹤的手贴着画中人的面颊抚摸,动作轻柔得仿佛雪花落地、春风拂面。 她看不见明于鹤的神色,但从他的动作中能看出无限深情与眷恋。 再怎么坚强、绝情的人也会有柔情脆弱的一面。 骆心词有些为明于鹤难过。 “唇该更红润些。”明于鹤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随即收手转身。 骆心词忘记自己什么时候放下了捂耳的手,见状心头一惊,连忙往后面躲了一躲。 直到瞟见地上的影子取了颜料转向画像,她才再次往外看。 “这样就更像了。可惜……” 明于鹤喃喃自语,听着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黏稠孤寂,“……可惜近在咫尺,我却不能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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