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念见状,便与聂修媛寻到宓贵仪下首落座。抬眼一瞧,对面恰是钟顺仪。 见常清念只是衣裳湿了些,余下都好端端的,钟顺仪大失所望,随后又出言讥笑道: “哟,常淑仪这是怎地了?” 见宓贵仪也投来关询眼神,常清念淡淡一笑,半分不曾理睬钟顺仪,只同宓贵仪低声解释了两句。 说罢,常清念将脱下的披风拢在身前挡着,一副不愿理会对面的模样。 见殿中气氛微妙起来,向来不声不响的悫妃,此时却忽然放下茶盏,叹道: “说起来,真是许久都不曾如今日这般,同各位姐妹坐在一处了。” “可不是?现下想想,应有大半年罢。” 蒋昭容掐指数了数,随口接道。 自从今岁年初起,常皇后小产病倒,便免了众妃请安。眼下时隔半年,她们照旧列坐于此,只是其中多了个常清念。 数月又半载,却不知尘埃落定那日,谁还能在宫中留有一席之地,谁又能端坐上首俯瞰众生。 见众人皆默然,常清念不知她们在莫名其妙什么,只独自冥思苦索地盯着悫妃看。 六尚局既多半在太后掌控之中,那在尚食局汤膳里动手脚的人,会不会是太后? 但娄婕妤腹中龙胎犹在,太后出手竟如此大失水准?还是说她只想坐山观虎斗? 常清念苦恼地抿抿唇,正欲拉宓贵仪商议两句,便见门口处出现皇帝衮袍的玄影。 周玹迈步进殿,神情莫辨。德妃紧随其后,面色却是显而易见的肃然。 “免礼。” 未等嫔妃们拜下去,周玹已先抬手挥止,径直从众人面前经过。 行至常清念身前时,周玹忽然再次停驻。 手指碰上常清念身前深色水迹,察觉果然湿漉漉的,周玹不由皱眉问道: “怎么回事?” 瞧见对面的钟顺仪暗自撇嘴,常清念心底冷笑,眸中却忽然漾泛起一泊水光。 “回陛下,方才钟顺仪的宫女出去换茶,不慎在阶上撞倒妾身。虽有聂修媛及时相扶,但妾身这衣裳还是被泼湿了些。” “妾身失仪,望陛下恕罪。”常清念楚楚道。 周玹见状,自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心中顿时无名火起,转身朝钟顺仪斥道: “你宫里的人当差如此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陛下说的是。” 钟顺仪骇了一跳,忙蹲身道: “妾身下去之后,定会好生管教那丫头……” “不必了。” 周玹冷声打断,吩咐道: “崔福,将那冲撞常淑仪的宫女杖责二十,即刻撵出宫去。” 周玹处置的是那个宫女,可钟顺仪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兜头掴了一耳光。 周玹回过身来,目光瞥向常清念旁边,诘道: “就让你主子这么冻着?” 锦音忙要跪下回话,却听聂修媛先张口道: “妾身命人回宫去拿干净衣裳,这会子想是该取来了。” 常清念暗地里去打量聂修媛,却被周玹握了下掌心。 “去换身衣裳。”周玹声音缓和不少。 常清念忙福身应“是”,乖乖退了下去。 待常清念走后,周玹再无牵绊,大步走到主位上落座,目光扫过殿内余下七个嫔妃。 思量着要先发制人,岑贵妃鼓足胆量,率先开口道: “陛下,今日之事着实令人发指。依妾身看,各处当值的宫人乃至女官,真是愈发懒怠松散,实在该好生约束一番。” 见岑贵妃果然暗暗指责德妃管束不善,宓贵仪当即反驳道: “岑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脏东西到底是怎么进的娄婕妤膳食里,咱们都尚未可知。怎地贵妃如此着急,立马就要怪到女官和宫人们头上?” 见宓贵仪先跳出来,岑贵妃冷笑道: “那宓贵仪有何高见啊?” “既是长春宫里出的事,妾身如何能得知。”宓贵仪不甘示弱道。 听宓贵仪着重咬了“长春宫”三个字,钟顺仪顿觉她在污蔑自己,立马反唇相讥道: “贵仪向来同德妃交好,此时也该知道避嫌才是。宫中发生此等龌龊之事,德妃如今暂掌六宫,总归是难辞其咎罢?” 见宓贵仪还要争辩,德妃脊背上爬满冷汗,连忙拉了她衣袖一把,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此时安静下来,众人这才发觉,周玹自从在上首落座后,便一言都未曾发。 周玹掀起眼,声音淡得发冷: “都说够了?” 方才吵嘴的三人顿时偃旗息鼓,不禁讪讪低下头去。余下宫妃虽未开口掺和,却皆觉不寒而栗。 “先是对嫔妃下毒,后又对皇嗣出手——” 周玹双指捻转着茶碗盖,时不时磕碰在碗沿,清厉刺耳的声响像是敲打在众人心间。 “朕竟不知,这后宫何时变得如此乌烟瘴气。” 只听周玹原本还慢条斯理的语气,突然间急转直下。 伴着碗盖掷碎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周玹厉声喝道: “你们真是愈发放肆。” 几片碎瓷猝不及防地溅在脚边,宓贵仪吓得花容失色,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身子都僵麻了半截。 还是德妃见她怔愣,忙拉着她一同跪下,随众人齐齐叩首道: “陛下息怒!” “息怒?” 周玹冷笑一声,清越嗓音原似金玉锵鸣,却不妨此刻帝威浑然,透骨剜心: “你们若当真想让朕息怒,这后宫之中,又怎会接二连三发生此等事?” 常清念换好衣裳回来时,正瞧见众人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心中不由一惊。 似乎被往昔回忆慑住,常清念猛然顿住脚步,打心眼里生出些恐惧。 崔福揣着柄玉犀拂尘,躬腰低眉地站在一旁。冷不丁瞥见常清念,崔福连忙朝她摆手,示意她别往里进。 常清念会意,立马回身贴在墙根底下立着,仍可听见殿内隐隐传出呵斥。 “朕知道,前番给常淑仪下毒之人也在你们当中。” 周玹目光凌厉地剐过跪在地上的众人,语似结冰: “朕亲自去永乐宫守了常淑仪十日,就是想瞧瞧,你们有没有胆子连朕一起毒死。” 这样大的罪名压下来,恐要将全族上下夷个干净。 若说方才嫔妃们脸上只是惧怕,此刻便已尽数变作惊恐万状,纷纷泣泪叩首道: “陛下明鉴,妾身万万不敢……” 一时间,殿内告罪乞饶声此起彼伏。 周玹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任由她们哭喊,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朕知你们不会承认,” 周玹冰冷开口,却被一声没压住的哭泣打断。 见周玹睨过来,德妃忙抬手捂住宓贵仪的嘴,将她死死按伏在地上,压低的嗓音里全然是颤抖: “不想让九族跟你一起死,就赶紧闭嘴。” 没同宓贵仪计较,周玹接着说道: “所以朕也不打算再问。” 周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审视着匍匐在地的众人,冷声下旨: “尔等自今日起,每日在宫中跪省两个时辰,跪满十日。” “往后这宫里再出任何风波,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既当不好这一宫主位,那就趁早换人来当。” 说罢,周玹当即一拂衣袖,冷面举步离去。 殿内众妃皆是面如死灰,胆子小的已然瘫软在地,半天缓不过神来。胆大冷静的已经开始在心中暗恨,到底是谁既没打掉娄婕妤的胎,还连累自己跟着连坐。 崔福也不由暗自抹了把冷汗,忙小跑着跟上去,低声禀道: “陛下,淑仪娘娘在那边……” 常清念原本躲在墙根一声不吭,见周玹顺着崔福指的方向看过来,顿时欲哭无泪,硬着头皮朝周玹走过去。 “陛下今儿也累了,要不改日再骂妾身?” 常清念强挤出一丝笑意,简直比哭得还难看。 不料周玹收放自如,转眼间怒火消失不见,竟还蓦然轻笑了一声: “卿卿别怕,朕没动气。” 周玹牵过常清念的手,朝崔福吩咐道: “回永乐宫。” - 永乐宫中,常清念立在周玹身后,素手轻抬,替他卸下沉甸甸的冕旒。 “妾身从未做过这些,陛下若不习惯,不如还是唤宫女来罢?” 常清念刚听完周玹发火,此时正心有余悸,声音轻柔得近乎小心。 周玹从铜镜中望向常清念,含笑安抚道: “你尽管弄便是了,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准往后都是你的差事。” 待卸下冕旒后,常清念终于能瞧清周玹的眼睛。只见他本该带着威严与疏离的眸子,此刻望向自己时,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陛下当真没生气吗?”常清念忍不住问道。 周玹牵过常清念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引她坐入怀里,轻笑解释道: “君者之威重,重在不可揆度。” “有时你分明动怒一分,却要发作出九分,如此方能教臣下知畏。” 周玹语调缓缓,仿佛想教会常清念些什么。 常清念静静听着,虽觉得这些离自己很远,但仍乖巧颔首道: “妾身受教。” “那您上回同妾身发火,也是驭下之术吗?” 常清念抬起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不禁好奇地问道。 周玹目光下视,随即埋首于女子颈窝,低沉的笑声带着几分无奈: “朕那是真生气。” 常清念轻轻“哦”了一声,愈发觉得帝王心思深沉难测。明明上一刻还雷霆震怒,下一刻便能云淡风轻,仿佛方才一切都只是错觉。 “再过半月便是秋夕,朕带你出宫散散心。”周玹忽然说道。 常清念惊讶地望向周玹,问道: “留娄婕妤独自在宫里,您也能放心得下?” 周玹沉吟片刻,坚持道: “朕晚上悄悄带你出去,顶多几个时辰便回来了。” 经过今日这番突生变故,常清念更想留在宫里提防众人,便欲寻个法子婉拒,突然却听得周玹低语道: “卿卿自六岁起便住在道观,想来不曾如寻常女儿般庆度过秋夕。” 周玹吻在常清念眉心,柔声道: “你儿时错过的缺憾,朕都会为你一一弥补。” 常清念闻言不由怔住,她本以为周玹是想与民同乐,却万没料到是这般缘由。 察觉眼前逐渐模糊,常清念忙慌乱地垂下羽睫遮蔽。 平生一路走来,旁人越说她不配,她便越要咬牙坚持,让他们睁开眼睛看清楚,她常清念究竟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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