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的女君陛下。” 周玹语气诚恳郑重,并非是哄人,而是他的确如此认为。 世人眼中的狠毒、野心、不择手段,在他看来从不是错的,他只会欣赏常清念的坚韧、旺盛与蓬勃。 她是尘尽光生的明珠,也是困境中拼杀出来的枭雄。 常清念听罢,终于确信周玹很喜欢自己,几乎忍不住破涕为笑,又赶忙绷住脸,咕哝道: “陛下比妾身更疯。” 见常清念展颜,周玹也不由扬唇,凑近同她低语: “你如今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 彼此皆发觉今日误会一场,说完这话,殿中忽然寂静下来。 常清念此刻心绪缭乱,根本理不出这番误会的根由,但她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心虚,立马先发制人: “您既然不计较妾身骗您,干嘛还要封宫吓唬妾身?” “还不是你先寻死觅活的?” 提起此事就来气,周玹难得失了分寸,竟也没让着她。 “是您先凶巴巴的,跟要杀了妾似的。”常清念顿时反驳。 周玹气得直发笑:“每回都说再没有瞒着朕的了,转头就给朕翻出个更大的浪来,难道朕不该凶你?” “朕还从没见过,有人能像你这般屡戒不悛。” 周玹余怒未平,不禁掐她脸蛋儿道: “朕都不由得怀疑,从前是不是对你太温和,合该换个法子治你。” 周玹气她隐瞒,她还气周玹不体贴呢。 常清念躲开周玹魔爪,扭头怪怨: “您这人就是活得太通透,什么都要弄清楚,真没意思。” 周玹若是肯装聋作哑,又哪来之后这些麻烦事? 掰正常清念那张小脸,周玹轻咬她唇瓣,哼笑一声: “你有意思,缩头缩脑的小乌龟。”
第73章 喜事 案上燃至一半的香篆无人看顾,早已香气薄淡,丝丝缕缕溢出牗外。 争吵过后的余热却仿佛犹未散尽,这样放肆地同周玹吵嘴,常清念自认还是头一回。 殿内重归平静后,常清念竟有些别扭无措,忽然不知该如何与周玹说话儿才是。 周玹却神闲气定,只跟没事人似的,拥常清念回内殿里补眠。 经过那鎏金镂空香炉时,周玹特地斜睨一眼,理所当然般撂下一句: “这‘断魂香’气味倒别致,只是名儿忒晦气,便改成返魂香罢。” 常清念闻言,不禁面露羞惭,扭头哼道: “妾身自个儿调的香,陛下倒要管来管去。” 见常清念神情不再紧绷,周玹暗勾唇角,握住那双柔荑催促她更衣: “昨儿个折腾一宿,念念不困?” 衣料窸窸窣窣的动静,倒真教人有些发困。 常清念觉出几分慵倦,便依言跪坐在榻上,轻车熟路地搭上周玹腰间玉带,替他换下繁复朝服。 见常清念全神贯注地解扣子,周玹立在榻前,没忍住俯身偷香。 常清念垂着鸦睫,忽觉脸颊上温热,不由抬眸瞪周玹一眼,娇嗔道: “昨晚还没累着陛下?” 听出常清念暗自寻衅,周玹哼笑出声,从身后抱住她道: “累倒不曾,只是快教你气出个好歹。” 知晓周玹定然疲惫,常清念也不再顶嘴,只静悄悄地窝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淡淡龙涎香,顿觉心安无比。 困意涌上心头,眼皮也愈发沉重。 榻边紫檀窗槅上,蒙着层霞影似雾的软烟罗。 初夏柔风不凉不燥,吹动串串紫藤花穗,又从微敞纱缝里阒然溜进殿中。 一枕黑甜,常清念再度睁眼时,只见晌午日光映在紫藤花上,灿若云霞。 艳光醉人,常清念侧卧着醒盹儿,好半晌,却仍未见周玹醒来。 周玹正从身后圈着她,手臂强劲有力,透着浓烈的占有情绪。 常清念觉出腹中空空,便欲起身用碗甜羹。方一轻动腰肢,却被周玹抱得更紧。 未免搅周玹歇息,常清念索性也不挣扎,只缓缓扭转过身子,伏在他胸膛前。 凝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睡颜,常清念忽然间想通周玹为何动怒,甚至质疑她并非真心。 因为周玹根本不记得,他们的缘分始于多年以前。 在周玹眼里,当初他们相识不过数月。常清念能引诱他春风一度,只因看中他是皇帝罢了。 思及此,常清念不禁轻笑一声,伸指描摹着周玹眉眼,心中暗哼道: 谁让他不记得了?活该他患得患失。 周玹忽觉身上一沉,胸口也微微发闷似的,不由蓦然转醒。 睁眼一见,原是常清念裹着胭脂绸缎里衣,正软塌塌地赖在他身上。 周玹忙抬手扶住常清念,半抱着她坐起身来,嗓音含着未醒透的沙哑: “可是身上哪儿不舒坦?” “陛下这回笼觉睡得忒久,妾身这会子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您快起来同妾身用膳。” 常清念拉着周玹手腕,娇气唧咕道。 听罢是这个缘由,周玹哑然自笑,不禁屈指敲她脑门儿: “你个小姑奶奶,愈发刁蛮难伺候。” - 周玹此刻不过是打情骂俏,谁承想一语成谶。 待渐入伏月里,这女子何止自己难伺候。日日来御书房时,她干脆撒手撂挑子。半点都没有伴驾伺候的自觉,还得周玹反过来替她打扇送风。 睨见常清念又趴在御案上迷糊过去,周玹无奈失笑,只好将紫檀狼毫轻轻搁去月白釉笔山,想着抱她去屏风后歇息。 哪知刚碰到她莹润肩头,常清念却悠悠转醒。只见她睡眼惺忪地抻了抻腰,便出于习惯倚去周玹怀里。 常清念方才小憩半晌,脸颊已然睡得热乎乎的。周玹见状,不由抬起指腹去蹭那抹薄红,噙笑问道: “怎地这样困倦?” 常清念伸出染过凤仙花的指尖,轻戳周玹心口,媚眼如丝地抱怨道: “近来妾身同胡尚仪学些繁文缛礼,当真是累得慌,怪不得陛下要嫌大婚很烦。” “眼下还有大半月呢,念念不必着急,慢慢来便是。”周玹温声安慰。 说着说着,常清念倒也清醒过来。暂且不想打瞌睡,便又坐去绣墩儿上,将玉碗里的荔枝茶酪舀来吃。 见常清念小口小口吃得香甜,周玹心中软得无以复加,便也忍不住微扬唇角。 察觉周玹炽热目光,常清念不由赧然,劝他快批折子去,莫要盯着她瞧。 周玹抵唇轻笑,只好重又拈起朱笔,随口提起道: “趁此番大赦天下之前,正好将那群淫僧妖道处置了,念念可有什么想法?” 当日青皇观中发生之事,常清念过后已然知晓。虽害得自个儿被周玹拆穿,但能将虚岸那老道抓个正着,倒也算好事一桩。 常清念将羹匙放回碗中,忽然垂下眼睫,幽幽委屈道: “淳化二十年三月,虚岸在观中吃醉了酒,还欲对妾身动手动脚……” 周玹朱笔微顿,在宣纸上砸下一个浓重墨点,顿时怫然震怒道: “竟有此事?” 抬手将常清念护在怀里安抚,周玹怒从心起,便是即刻ῳ*Ɩ将虚岸凌迟处死,尚觉不够解气。 常清念侧眸打量着周玹,只见他手背青筋暴突,神情亦不缺懊恼疼惜,可唯独对“淳化二十年三月”毫无反应。 常清念心里暗气暗恼,忍不住朝周玹虎口轻咬了一下。常清念刚用罢荔枝茶酪,贝齿正是冰凉凉的,咬人时就像小玉石磕碰上来。 周玹从愤怒中抽身回神,连忙顺着常清念脊背,柔声关怀道: “念念怎地了?” 常清念突然较起劲儿来,偏就不提醒周玹,只气恼哼道: “没什么,就是想咬。” 瞧着常清念火气甚大,周玹约莫她是快入月了,忙好言好语地哄她,又将那碗茶酪悄悄端远些: “这几日别用太凉的吃食,仔细伤了身子。” 常清念闻言忽地轻叹一声,放软腰肢依偎进周玹怀里,心中那股莫名酸涩也渐渐消散。 人生在世总有缺憾,即便周玹的确忘了曾经又如何? 他过往两载、当下此刻、乃至以后数十年的温柔爱意,皆是真真切切,独属于她一人的。 如此,便也算足够。 - 崇观六年七月十九,恰是常清念二十岁生辰。 三日后,七月廿二。先皇后丧满二十七月,皇贵妃常氏即正位中宫,史称小常后。 封后大典前夕,帝后二人竟难得闲暇下来,全然换作底下人抓紧最后几个时辰,在宫中各处打扫布置。 内侍宫娥们脚步匆匆,皆面带喜色地四下忙碌。承琴和锦音却没跟着去督看,反倒一左一右,极为谨慎地搀扶着常清念。 常清念今夜没着繁复凤袍,只一身宽松轻软的燕居服,缓步踏进游廊里,见状不由轻笑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从回廊上走过去的工夫,也至于这般小心?” 承琴面上笑容根本敛不住,神情骄傲地絮叨道: “娘娘凤体贵重,自个儿也得多当心才是,您眼下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瞧着雕花殿门就在眼前,承琴抿嘴直笑,再不言语,只送常清念迈进门槛: “皇上正等着呢,娘娘快去罢。” 常清念款步入内,却见周玹没去矮几前坐着品茶,反倒负手立于花梨木书橱前,修长身影在摇曳烛光下,更显清隽挺拔。 方才常清念在殿后更衣,周玹闲来无事,便去书橱前转了几遭。此刻听见响动,周玹立马回身迎上来,牵常清念去紫缎垫子里坐着。 小窗一角摆着黑油髹金漆矮几,其上新添了一对烛台,就连鎏金香炉也特地换成描彩鸳鸯的。月华如水般流淌进殿内,在深夜里映亮鸳鸯依偎的身影。 炉上一对,案前一双。 也不知是今夜红烛映衬,还是常清念人逢喜事,本就娇俏的小脸儿愈发艳如桃李。 周玹轻揽常清念入怀,低声盛赞道: “皇后娘娘果真天姿国色,朕一见娘娘,便再也挪不开眼去。” 见周玹怦然情动,大掌沿着她腰际摩挲,仿佛要不规矩地探进燕居袍子里,常清念连忙羞怯闪躲。 常清念方才见过御医,此刻心里格外欢欣雀跃,却尚没掂量好怎么同周玹开口。 正巧瞥见矮几上摆着本《中庸》,常清念不由纳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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