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了两声,他背起空荡荡的背篓往家走,一边盘算着如何攒钱还她,一边思考该如何向她赔罪。 太阳已经彻底下山,另一边的天空升起月亮,沿着弯湖曲折流绕的曲线,傍晚的雾气又渐渐蒸腾起来,看不清整个铅兴县的面貌,只见那一只青色身影,如一叶扁舟,晃晃悠悠,找不清方向,颓丧地沿着湖边,往郭外走。 陶采薇回到鸠无院,气得连喝三碗茶,感叹自己看错了人,这两天竟为着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人思量着。 安青安抚着她:“二小姐,那人容貌长得再好,也不过只是个卖花郎,又能得过几天教育、多少教养,他本该就是个这样拎不清的人,是你对他期待太高了。” 陶采薇跺了跺脚,拍了拍桌:“正是如此,怪我脑子不清醒,偏被他模样蛊惑了,本来他就该是这么一个人。” 顺了会儿气,她挥手把小夏招来:“去收集一下今天被赶走的那些商贩名字,把他们的住址和营生记录下来给我。”小夏应是。 安青给她一一摆上饭:“二小姐还是心软了,虽没有照崔公子说的那样做,但还是打算帮一帮那些摊贩,奴婢说得对不对?” 陶采薇随意夹了一块茄鲞放入口中,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对,我确实打算帮他们,但不是好心。那些人无法上街继续摆摊,货物便只能堆积在家里,我这个时候出手,正好以低价收入,再放到咱们自己店铺里售卖,岂不又大赚一笔。” 陶家只是个商户,无一人在官场,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 父母打拼下家业,又不知上进,本来能好好支持下去,一遇到新知府的欺压,就没了办法。 家里事务日渐繁杂,一大家子人等着安富尊荣,运筹谋划者却只有她一人。 她一连在家处置了几天,总算把一干摊贩人等都安置干净,店铺里新增了不少货物,账本每日送到她手里来。 这日,小夏却从外面捧回来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幅白描的莲叶图,图上菡萏卷舒,花娇欲语。 余光几上的花盆里还浮着那人送来的荷花,她皱眉,并不喜这样的巧合。 崔波那样粗鄙的人,怎能和京城鸿雪公子凑在一处。 莲叶图角落的印章落的正是鸿雪公子大名。 小夏解释道:“家里当铺是昨日收到这幅画的,奴婢刚得知就去帮小姐把画给捧回来了。”小姐从小就仰慕鸿雪公子,往常凡有鸿雪公子的诗书画作,必是到不了小姐手上的,所以如今这般,当真是运气极好,东西恰好到了自家当铺手上。 陶采薇捧着画,脸上难得露出一番小女儿神态,又急急忙忙问道:“掌柜可有说是何人当的画。” 小夏道:“掌柜说,那人带着帷帽,是故意掩了身份的,又是死当,钱货两讫的交易,掌柜便没强求他留下字据。” 那就是找不到人了。 陶采薇捧着画出神,转眼间,崔鸿雪已经死去三年了,三年来,家里没有一人在她面前提起此人。 她本也渐渐忘了他这号人物,如今又意外收到他生前的遗作,当真是意外之喜。 陶采薇舍不得把画挂在屋里,免得让它承受风吹灰浸日渐侵蚀,只把它卷起来放在盒子里,时不时拿出来怀念一番。 安青这时候走进来回道:“二小姐,崔公子来了,说是来还钱的,正在敞厅里等着你。” 陶采薇刚刚把画收起来,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此崔公子非彼崔公子,又是气得一叹,怎么又是他。 这崔波还真是阴魂不散,既是来还钱的,也没有一直晾着他的道理。 遂让安青给自己梳妆,随手捡了几样钗环插在头上,衣服也不乐意换了,往寝衣外随意披个褂子就走了出去。
第003章 旺财厅 崔鸿雪被人一路引到一间敞厅里坐下, 他见此处绿柳周垂,粉墙环护,处处清幽,可见陶家在园林上是用了心的,好奇抬头想看一看此厅被提何名,只见牌匾上写着《旺财》两个大字。 他快速移开眼,摇了摇头。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混杂着谈话声传来,他抬起头,陶小姐正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赶来。 她今日无带以束衣裙,颇为随便,下意识的,他别过了头,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此时已在距京中千里之外的小城,那些高堂之上的被服规矩,早就不存在了。 陶采薇施施然走到上位坐下,见他别过头去,两手交叉在胸前,哼笑一声道:“怎么?崔公子这等博爱慷慨人物,邀我相见还需要我正式打扮一番不成。” 崔鸿雪起身行礼,知她还在嘲讽他那日慷她之慨的行为。 他捧起一袋银钱到她身前:“陶小姐,这是还你的银子。” 陶采薇没好气地接过,掂了掂手里正正好好的银子,歪头问道:“你一个卖花郎,短时间内怎么攒够这么多银子的?” 崔鸿雪抿唇不语,因为她自作主张帮他交了摊位费,才导致他为了还她钱,不得已翻出以前的印章,画了幅画充作自己的遗作卖了出去。 这么一想,他更是有苦难言。 梗塞艰难道:“家里攒了些银钱,都在这儿了。” 陶采薇收下银子,对他稍稍改观,起码他跟那些市井小民多少还是不一样。 想必这些银钱是他家中全部财产了,想了想终是不忍,但想到他那日言语,又不爽起来。 她起身,正准备送客,却不想那崔波突然行了个大礼。 “崔波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上次的事情是在下做得不对,特来赔罪。” 陶采薇眨了眨眼,又坐回到椅子上,看着他佝偻的腰背出神。 他若是出身好一点,不必做一个卖花郎,应当也是位翩翩公子吧。 “你……你先起来吧。”既然他能意识到那天说的话是个错误,倒也跟那些乌合之众不同,她不便再怪罪下去。 可她也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晃眼间见到那立于厅下的萧瑟身影,她忽然又起了兴趣。 “那你可想好该怎么赔罪了?” 崔波刚要起身,又止住了动作,愣了一愣,不知她又在打什么算盘,只怕轻易不想饶过他。 他梗着喉咙道:“陶小姐想怎么样?” 陶采薇盯着他看了半晌,他一直不曾起身,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她的鞋尖。 忽的,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想让他看看自己的装饰打扮。 她刚想开口说:不如就像那天说的那样,买你到我家来吧。又怕自己只是见着这张脸冲动,平白无故招了个只会卖花的小白脸回府养着。商人家的女儿,可不做那种无利益的事情。 她收回手,拢了拢身上的八宝莲纹褂子:“容我三天时间想想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崔鸿雪这才彻底抬起头,挺起身:“那在下三日后再过来。”虽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决定若是太过分的要求他也是不应的。转念又想了想,既已打定主意做个平凡人,她若是要欺负他,他也是还不了手的,平凡人被欺压的命运,他也得受着。 这就是约定的时间了,陶采薇收不回刚刚的话,只好点头。 崔鸿雪从陶府离开,摸了摸胸口还剩下的银子。 好在鸿雪公子的大名如今尚还适用,卖画的银子除去还陶小姐的,刚好剩下够赎回玉佩的。 眼见着那块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玉佩就能赎回来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兴许是这钱来得亏心的缘故罢。 他踱步行至当年的当铺前,那块无人问津的玉佩还好端端摆在那儿。 掌柜的见他对这块玉佩感兴趣,已经认不出他是当年当玉佩的人了,掌柜向他热情介绍道:“这块玉佩质地通透,就是上头被刻了字,否则绝对不止这个价格。” 掌柜比了个数,崔鸿雪一看,比他当年当的价格还要低。 崔鸿雪愣愣地从胸口处掏出钱来,把玉佩买下。 行至弯湖边,今日大晴天,没有烟雾缭绕,一切景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回到了那一年,当头一轮红日,飞彩凝辉,身边密密层层的诗礼簪缨之族,祖父就坐在那高堂之上,万众瞩目下他接过玉佩,自有一番凌云志。他还是那个翻手为云,呼风唤雨的鸿雪公子,一滴雨水裹着泥土清香呼啦啦吹在他脸上……跟前是农户家踱步的鸡。 他抬手猛然一掷,湖中一蓬一蓬的溅起波纹,湖水瞬间吞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块玉佩就这么沉了下去,躺在湖底。 他回过身,远处的炊烟升起,他面朝前方,大步走去。 三日之期已到,他翻了套完好的衣裳出来穿上,到了陶家。 门口只见萧瑟几个扫落叶的仆人,他问道:“劳烦请陶小姐一见。” 仆人摆了摆手:“你改日再来罢,主人不在家,陶老板一家子一大早就受邀到省府赴宴去了。” 崔鸿雪走前多问了一句:“是受新来的杨知府之邀吗?” 那仆人点点头应是。 今日注定跑了个空,他也不恼,改日再来便是。 来到街上,却见好几家挂着陶氏招牌的店面关门歇业,仅有一家涉及民生的米粮店还硬挺挺的开着,他心中顿觉有异。 之前陶家的商铺也遭过一轮灾,每天都有人上门闹事,不是说东西吃了坏肚子,就说陶家是个女人当家做不得主。 旁人只当是个巧合,他如何不知是杨濮存在背后捣鬼。 杨濮存收了陶家一千两银子才作罢,陶家安稳了几日,如今又出事了。 他埋着头往家走,官场的事情,他被救出来之前在祖宗面前发过誓的,绝不再涉足。 走着走着,他在一家已经关门的菜店门口碰到了那个卖蘑菇的婆子,虽说他跟她不熟,却不知她为何守在这儿。 那婆子看到他,一脸苦色,抓住他絮絮叨叨说起来:“之前陶家人把我们家的货收购到店里卖,明明说好的今天又要到家里来收,老婆子刚摘好的蘑菇,没人来收,可不得放坏了嘛,只能自己拿到店里来,结果陶家把店也关了。这陶家真是黑心眼,害人不浅呐。”她指了指脚边的几筐蘑菇。 崔鸿雪微微点了点头,不理会她的絮絮叨叨,转身走了。 走着走着,他变了个方向,牵了匹马,往府城方向奔去。 却说陶采薇这边,杨知府办了场宴席,专门招待河首府排的上号的富商。 其用意浅显可见。 陶采薇心里直骂,一千两银子啊,才管几天。 见众人都已落座,杨濮存这才抚须走到上位落座。 “各位,本官新到任河首府,先举杯敬各位一杯。” 众人哪敢,纷纷连忙回敬。 “本官一到任,看到河首府处处萧条景象,立誓必要在此地大干一场,要把咱们河首府变成家家酒肉、户户弦歌之所在。这还要劳烦各位帮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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