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时坚信崔鸿雪当时选了他而不是别人,必然心中还怀抱着那么一丝对天下的嘱愿。 “你就真忍心让天下落到那四处挑起战争的庄坚身上?还是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五皇弟身上?” 春峡这个地方极好,比河首府的冬天更温暖,饮食比溪川的更柔和,景色也好,有山有水有田。 崔鸿雪到这里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里,不出意外的话,他想在这条江上飘一辈子,看天上白云飞鸟,看远处袅袅炊烟,闻青石白瓦里传出来的柴火香气。 “我就不入局了,庄时,陶采薇手里有我祖父的虎头私印,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拿了那个东西,登上皇位,记得善待陶家,永远别动河首府。” 庄时脸色瞬时变了,他站直身体,也不顾船舱外细雨霏霏,径直走到崔鸿雪跟前,也不顾是否惊扰了他的鱼。 “那东西在她手上?崔鸿雪你就这么告诉我,你疯了?” 崔鸿雪直视他:“庄时,你会拿她想要的东西去交换的对吗?你不是庄坚,你有你的仁义道德,也是出于这一点,我愿意帮你这最后一次。” 往事如烟从眼前渐渐散开,那人直视他的双眼,至今也令他胆寒。 “我到江东去看他的时候,他披着一身蓑衣,坐在一叶扁舟上垂钓,那小舟被江水荡得晃晃悠悠,他却坐得稳极了。” 庄时回过神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手上的东西,足以引人不惜代价地得到,哪怕是屠尽陶家满门。 他见她怔了好一会儿,最后轻道了声:“时老板的朋友,像是话本里写的隐居世外的高手。” 庄时扯开嘴笑了笑:“你这么说也没错。” 他离开床边,身上沾了些雪,拖了张椅子坐下:“陶老板,咱们谈谈正事吧。” 陶采薇正色起来:“你说。” 他们的生意目前进行得很顺利,她想不到他找她会有什么事。 庄时知道,要想按照崔鸿雪警告的方式获得虎头私印,只能让她亲手交出来。 此时此刻,真诚为上。 “陶老板,我之前对你撒了个谎,先跟你道个歉。” 陶采薇眉毛一挑,心下仔细回忆着自己是否从他身上吃了亏,若是没吃亏,那就不必听他道歉,他爱撒什么慌就撒什么慌。 在这笔生意里,陶家赚得不少,因此陶采薇对他是很有一些宽容在的。 “陶老板,你撒了什么谎?” 庄时道:“其实我不姓时,我姓庄,名叫庄时。” 铅兴县实在是离京城太远了,不怪陶采薇一时想不到庄时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她微微侧头:“庄时?” 直到庄时将他身上的象征着三皇子身份的皇家玉牌放到桌上,金玉相撞,一声脆响,陶采薇瞪大了眼,望向庄时的眼尽是不可置信。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之前与庄时相处的点滴,确保自己不曾得罪过他。 就在她起身准备下跪行礼时,庄时拦住了她。 “不瞒你说,我此番前来,是借了我一位老友之名。” 陶采薇盯着那张玉牌,已经被他收回了衣襟里,仿佛他要说的事情,与这无关。 “谁?” “崔鸿雪。” 陶采薇拧起了眉头,是了,崔鸿雪与三皇子是一派的人,她知道。 “他不是死了吗?”难不成真如流传所言,他还活着。 庄时张了张嘴,这……他也不好说,但他知道崔鸿雪的本意,他叹了声气,决定帮他掩盖。 “是啊,是他生前所托,让我来找你。” 陶采薇心下震荡,生前所托,这句话的意味太深长了,她需要一些时间缓和。 那个自小时候分别以后再也未曾谋面的人,在他死去后的第四年,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一些事情。 她难以评价心底里关于崔鸿雪的情感,但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无疑是激荡的。 她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他托你,何事?” 或许眼前这人的身份还未得到全面的证实,但他知道她跟崔鸿雪的事,已经极大地证实了他的身份,更何况他紧接着还说出了更深层的秘密——虎头私印。 她都快不记得这个东西了,怕是压在陶家哪个库房不起眼的角落里生灰。 小时候她只知道此物是崔家祖父留下的信物,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她现在长大了,见得多了,便知那物一定不简单。 崔家一人不 剩,她得帮他保管好。 因此在庄时说出虎头私印四个字时,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三皇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庄时便道:“你应该知道崔鸿雪的志向,与我相同,此物于我夺天下大势有重要作用,望你成全。” 他的眼神失重柔和,他不能让陶采薇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逼迫感。 他紧接着说道:“这是崔鸿雪生前与我达成的交易,虎头私印助我登上皇位后,我会扶你们陶家做河首府的王。” 河首府本就偏远,又跟舒西国、南越国关系处得不错,都是几乎没有任何兵权的地方,陶家纵是圈地做了王,也影响不了他的皇位。 “河首府的王?我没听错吧。”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气,朝廷封的王,可比她自认为的山大王要强得多。 从此河首府便尽是她的子民,她想推行的律法,也尽可以推行。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据庄时所说,这笔交易是崔鸿雪一手促成的,也正好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须得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话,崔鸿雪是否真的跟你有过这个交易。” 她在意的不是庄时将来登上皇位是否信守承诺,而是崔鸿雪真正的遗愿。 虎头私印事关重大,她不得不问清楚,崔家满门都不在了,她替他们守好虎头私印,是一种义。 庄时摊手道:“崔鸿雪已经死了,我无法向你证明,但是我可以以我的皇子身份与你定契,往后你陶家就是我金朝土地上唯一有封地有实权的异性王。” 他的意思是,崔鸿雪的遗愿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好处足以让陶家与他达成交易。 陶采薇很难不答应,这是她此生有可能达到的最高的权力高度。 庄时此番来之前,崔鸿雪笃定了陶采薇会同意这桩交易。 他说,利与义,她会选利。 如果说情与理之间,她已经有些偏向情了,那是对崔波的情。 她对崔鸿雪,对崔家,本身也没多大感情。 崔家一个人都不在了,她留下虎头私印没有任何意义。 拿出来交换一些切实可行的利益,无可厚非。 可是她却说:“抱歉,我不能给你,如果你要抢的话,便来抢吧。” 庄时一阵错愕后,举起了双手:“呵呵,陶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绝不可能来抢的。” 崔鸿雪会杀了他。 “不过你确定不愿意给吗?你可想好了,如果登上皇位的人是大皇子,天下就要大乱了。” 陶采薇不是没见识过。 但她还是说:“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崔鸿雪的确与你做过这桩交易,否则我不会给你。” 庄时彻底没了办法,崔鸿雪没告诉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崔鸿雪死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他如何拿得出证据来。 庄时凝视了她很久,说起来,这姑娘这段时间没见,变了倒是挺多。 她始终沉静坐着,不管他与她谈论的是多么疯狂的话题,尽管在她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的话也变少了很多,眼睛里的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庄时所熟悉的,崔鸿雪眼里独有的淡漠沉着。 “陶小姐,听说你跟全修杰定亲了。” 陶采薇不置可否,抬眸看他,不解他的话题转变速度。 庄时从她的脸上没看出任何喜悦或是悲伤的情绪,忽而又想起那道披着蓑衣的冷淡背影,他忽然笑了笑,想到了解局办法。 虎头私印是他大局里必不可少的一环,但崔鸿雪也是他大局里必不可少的一环,现在两者他庄时都得不到,那就这样吧。 “恭喜你啊,陶小姐,不过现在我对于那个皇位,是真的没有什么信心了,等大皇子打过来的那一天,你可得注意安全。” 大家都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难得庄时想到了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望向陶采薇的眼神,突然升起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怜悯。 陶采薇对他的眼神感到不明所以,大皇子要打仗,她也阻止不了,天下大势要如何,不是平民能抗衡的。 庄时却道:“陶小姐,他一定不想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先走了,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你等着。” 陶采薇没听懂他最后这一句话,她想拉住他问清楚,但庄时走得很快,也很兴奋,仿佛他真的有什么突发奇想的大事要做,还叫她等着,她有什么好等着的,她等着日复一日过平常的生活,等着嫁入全家。 庄时心里却想,往常都是崔鸿雪算计别人,他这次偏要把崔鸿雪算计进去。 谁叫他如今谋算人心的本领越来越差了,连自己的女人都算不准。 陶采薇被安青扶起身,安青也很难理解:“小姐,你为何要拒绝他,那位可是三皇子。”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小姐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对权势又有多渴望。 陶采薇深呼了一口气,道:“其实崔波真的教了我很多。” 安青一愣,自从崔先生走了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今天这一课是他舍命护我时教我的,我以前总是去衡量等价的利益交换,就比如,我们俩一起冒着受伤的风险跑出去,要大于他冒着死的风险护我一丝伤也不受,但是他的行为告诉我,在某些底线上面,人不该衡量利益,他当时的底线是我的安危,而我如今的底线是,义。” 哪怕那个对崔家的义,现在已经很不值什么了,也无人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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