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轻,仿若蚊蝇。 萧婧华一听便皱起了眉。 他们之间太熟了,熟到陆埕有一点点异样,她都能察觉。 萧婧华狐疑,“你当真没事?”仔细扫了陆埕一眼,她道:“我怎么感觉,你比前几日还虚弱?” 陆埕心中敲起警钟,温声而笑,“哪有?这几日已好多了。” 萧婧华一看就知他在说胡话。 不过他们现在又没关系,他既不说,她便也不问。 反正她太医也请了,药也送了,身体是陆埕自己的,作成什么样,都得他自己受,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脸上热意退却,萧婧华眉间已不见丝毫异样,“我欠你一份人情,你想要什么?” 陆埕眼中柔意凝住。 伤口作痛,额上晕眩,皆不如此刻似身处风雪中,寒冰从头顶一股脑灌入他体内,将浑身血液彻底冻住。 她还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即便同生共死,即便他犯下罪孽。 陆埕深呼吸,吐出胸腔里的闷痛,缓声道:“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么?” “什么条件?”萧婧华下意识反问。 “暂时还没想好。”陆埕露出苍白的笑,“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不必如此警惕。 正如萧婧华熟悉陆埕的一切,陆埕也同样熟悉萧婧华的神态动作。 她眉间警觉,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 警觉的对象,竟然是他。 萧婧华歪头,目光犹豫不决。 最终,出于对陆埕人品的信任,她还是点了头。 抿了抿唇,迟疑稍许,萧婧华低声问:“他……你是怎么处理的?” 陆埕福灵心至,立即领略到萧婧华口中的“他”是谁,长睫低垂,“去后,扔进河里。” 虽隐去了一个字,但萧婧华听懂了。 马车里药味浓郁,她待久了坐不住,恨不得将鼻子捂住。 既然陆埕无事,那她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颔首道:“我先走了,你好生养伤。” 萧婧华起身开了车门。 觅真立马扶着她下了马车。 那道窈窕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陆埕阖上车门,眉间痛意终于没忍住泄了出来。 他解开衣衫,偏头去看手臂情况。 裹着的纱布上已有血迹渗出,倘若萧婧华再待片刻,便能察觉出异常。 好在这车里药味浓郁,完全盖住了血腥气。 “叩叩——” 陆埕齿关泄出一丝气音。 “进。” 孟年飞快把门关上,眼里浮现出血色,惊了一瞬,“这怎么弄的?” 连忙接过陆埕的衣服,他皱眉心疼,“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裂开了?” 陆埕摇摇头。 孟年苦大仇深地解开他缠在手臂上的纱布,掀开一看,源源不断的血正汩汩往外冒。 他骂了一句,“好端端的,你做什么要自残?” 脑子进水了? 陆埕抿起苍白唇瓣,沉默不语。 孟年恨铁不成钢地给他止血上药,然后取出干净的纱布缠上。 天知道他发现陆埕自残时是什么心情,简直恨不得揪着他衣领狠狠揍一顿。 问也问了,骂也骂了,他始终一副闷嘴葫芦样,怪不得郡主受不了他。 孟年心累叹气,骂道:“你怎么不干脆把这伤露出来给郡主看?让她看看,你现在都疯成什么样了!” 说着说着,孟年眼睛一亮,“对啊,说不准郡主看见这伤心疼了,脑子一个不清醒就与你和好如初了!” “不准去她面前胡说。” 澄净双眸微沉,陆埕盯着孟年,“要是让我知道你向她透露一言一语,这个月加下个月的月俸,你就别想要了。” 孟年疑惑,“为什么?” 陆埕抿唇。 孟年不知他这般行径的原因,可萧婧华一定能猜出来。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这般没用,在杀人后,竟要靠自残来消弭内心的罪恶感。 何况,苦肉计能成功的前提,是那名姑娘本身就是个心肠柔软的人。 让萧婧华动恻隐之心的原因,或许是怜悯,或许是恩情,却唯独不是爱。 这些理由或许能让她留下,或许能让她多看望他几次。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留下她的人,又不能留下她的心,只能充盈内心虚伪的满足感,待她走后又会陷入虚无之中。 何必呢。 他渴望萧婧华曾经的发自内心的心疼,而不是出于教养的礼貌关怀。 陆埕摇摇头,下一瞬,唇间陡然发出一串痛苦呻吟,额上也沁出了汗。 孟年收手,无辜地看着他,“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陆埕如何看不出他就是有意的?忍痛瞪他。 孟年赔着笑,动作小心地系了个结。替陆埕把衣裳穿好,他拾起地上染了血的纱布,准备找个地方处理。 关上车门的下一瞬,孟年朝里翻了个白眼。 呸,我就看你这闷葫芦怎么能让郡主回心转意。 …… 挂念着江妍卿,回府的第二日,萧婧华便带人去探望她。 江妍卿收到消息,早早地在庄子外候着。 恭亲王府的马车一到,她便扬着笑上前。 “江姐姐。” 萧婧华眼眸亮着搭上江妍卿的手。 江妍卿牵着她,笑容温婉,“走,我带你进去。” 进了门,萧婧华端详着这座庄子,见环境清幽,下人也懂规矩,倒是满意了两分。 被江妍卿牵引着落座,萧婧华四处张望,“初一呢?”江妍卿笑容无奈,“被下人领出去玩呢。” 初一正是爱玩的年纪,萧婧华没放在心上,问出自己的疑惑。 “江姐姐,你为何突然和初一搬了出来?” 长睫翩跹,掩去眸中暗淡神光,江妍卿轻声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回来这些时日,爹娘大抵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事事顺着,哄着我,待初一更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我知他们是好意,可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索性带着初一搬出来。” “江姐姐,我们认识多久了?” 萧婧华板着脸,沉声道:“你觉得这个理由,我会信?” 江妍卿一怔。 “我去过虞侯府,那守卫说是怕你在府上耽搁念卿的婚事,所以才另寻居所。若事实如你所说,他为何骗我?” 江妍卿勉强道:“他只是一个守卫,能知道什么?” “若是如此,他直接告诉我他不知道不就行了,为何多此一举?除非……”萧婧华拖长尾音,目光如炬,“除非你们府里,都是这般认为的。” 江妍卿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声,无奈道:“是我哥哥嫂子,他们以我孀居在家,不便为念卿说亲为由,想为我说媒拉纤。” 萧婧华皱着眉头问:“说的是何人?” 江妍卿下垂的眉眼含着苦涩,“我嫂嫂娘家表哥前几月刚丧妻,襁褓幼子无人照料。而他的……”顿了瞬,她轻声开口,“他的长子,今岁十八,常年流连青楼,想为长子寻位贤母,好生管教。” 长子十八,比她都大,那娘家表哥至少有四十了吧?! 萧婧华怒了,“她把你当什么了?什么腌臜货也敢给你说媒?怎么不让自己亲妹子嫁过去?” “你兄长呢,就这么任由她作践你?” 江妍卿握住她的手,笑容安慰,“嫂嫂毕竟与我哥哥成婚多年,又为他诞下二子二女,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妹子,他也为难。” “我娘已经因为我的事和嫂嫂闹了一场,如此下去,家宅定会不宁,不如我和初一搬出来。” 萧婧华余怒未消。 “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好了,别生气,不值当。”江妍卿屈指勾她鼻尖,笑得轻松,“搬出来也没什么不好,自在多了。我娘又带着念卿时常来看望,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委屈吗?” 萧婧华不解。 若是她兄长成婚后要把她嫁给一个年纪大的鳏夫,她定会气得闹个人仰马翻,让人不得安宁。 “不委屈。”江妍卿摇头保证,“放心好了,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萧婧华只好暂时放下忧虑。 “我开了家铺子,应当会在皇伯父万寿后开业,你到时可得来捧场。” 江妍卿笑着应下,“一定。” 说了会儿闲话,初一“哒哒”地跑进来了。 他手里举着一只草编老虎,兴奋地对江妍卿喊:“娘你看,叔叔给我的老虎!” 江妍卿笑着,“那你可有道谢?” 初一点着脑袋,“说了说了,叔叔还夸我是好孩子。” 江妍卿眼里笑意更甚,亲昵地摸他小耳朵。 叔叔? 看江妍卿并无介绍之意,萧婧华心忖,应当是庄子上的下人吧。 她没多问,逗着初一玩,屋内充斥着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 在江妍卿此处住了两日,萧婧华才打道回府。 刚喝了盏茶,夏菱匆匆而来。 “郡主,宣远伯求见。”
第62章 宣远伯? 萧婧华眸底似有暗潮涌动。 她问:“可是因邵世子而来?” 夏菱没去西山猎场,不太清楚邵世子之事,轻轻摇头,迟疑道:“奴婢不知,不过随行而来的伯夫人面色焦急,应当是有急事。” 萧婧华点头,“走吧,去看看。” 夏菱“诶”一声,跟在她身后。 到了前院待客厅堂,萧婧华一眼便见到了掩面掉泪的宣远伯夫人,睫毛被泪水濡湿,不时透出的眸光里含着哀恸。 宣远伯端正规矩地坐在她身侧,闻声训斥,“王爷府上,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待会儿若是被郡主撞见,岂不是丢了伯府脸面?!” 宣远伯夫人捏着帕子捂唇,泪如雨下,“妾身想起远儿,这心里痛啊!” 萧婧华瞧了片刻,倒是有些稀奇。 儿子出事,身为母亲的宣远伯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哀恸悲戚,而宣远伯这个父亲,竟瞧不出半分悲痛,好似失踪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眼尾轻动,萧婧华迈步走入厅堂。 宣远伯眼尖,见一道窈窕倩影出现,当即意识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琅华郡主,连忙起身,敛衽行礼,“见过郡主。” 宣远伯夫人拭去脸上的泪,勉强收住一脸哀容,期期艾艾站在夫婿身旁,“妾身戚氏,见过郡主。” 视线落在她身上,萧婧华飞快挪开,眉头不觉蹙起。 方才还不觉,此时看见了宣远伯夫人的正脸,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闷,下意识抗拒。 “起吧。” 越过两人在上首落座,萧婧华道:“伯爷与夫人请坐。” 夏菱站姿一旁添茶,刚喝了一口,便听宣远伯道:“我夫妇二人不亲自来,还望郡主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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