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松,朗植庭中。 被推门声惊动,他抬首看来,眸底似有浅浅涟漪荡漾。 “醒了?” 萧婧华语气不太好,“你怎么在这儿?” “抄经。” 陆埕扬了扬手中宣纸,对她轻笑,“抄了不少,要查阅么?” 萧婧华沉着脸走到石桌前坐下,恶狠狠地握笔。 笑笑笑,跟谁不会抄似的。 陆埕抬眼看她,眼里晕开清浅的笑,垂眸认真抄写。 晚上陆埕又是在这边用的膳,萧婧华已经习惯了,不搭理他就是。 夹了筷子酿豆腐,突然听见箬兰质问出声,“陆大人怎么对妇人生产之事这般熟络。” 动作一顿,抬眼看去,就见箬兰一双眼睛瞪着陆埕,满脸怀疑。 她早就有这个疑问了,陆埕身为男子,又未娶妻,怎的对妇人生产一事如此熟悉,不慌不忙不说,甚至反过来指点她们家郡主。 实在是可疑。 想到某个可能,箬兰咬牙切齿,眼睛几乎要喷火。 就算郡主对他不假辞色,他也不能做对不起郡主的事! 陆埕放下木筷,平声道:“宁城水患,有位临近生产的妇人被救起时动了胎气,我当时在,搭了把手。” “就这样?” 陆埕点头,“就这样。” “哦。”箬兰呐呐应声。 萧婧华默默将视线移向她。 箬兰心虚避开。 箬竹好笑看她一眼,问道:“宁城水患,陆大人还要帮忙接生吗?” “何止是接生啊。大人做的多的去了。”孟年从碗里抬起脸,感慨道:“大雨天的冒着被洪水冲走的危险救人不说,还得为他们安排住处,承受指责埋怨,那时候大人熬了好几日没休息,没日没夜地救人,修建工事,还得安排义诊,预防瘟疫。” “有个孩子发了热,当时都说是染了疫,救不活了,他的父母都死在水患中,孤身一个,也没个亲人,还是大人力排众议将他救下。” 箬兰自幼生活在王府,虽是家奴,但并未吃过苦,一脸不忍道:“后来呢?” “只能送养,还能如何?”孟年耸了耸肩。 “真可怜。” “他起码还见过亲生父母,我一出生就父母双亡,比他可怜多了,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孟年问道。 箬兰瞪他,“你可怜个鬼!” “嘿,你这话说的。”孟年不服,又和箬兰吵了起来。 听着吵嚷声,萧婧华转眸。 天色渐暗,他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眉骨优越,清隽无双。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将菜汤推到萧婧华面前,“这汤鲜,你尝尝。” 萧婧华垂眸,小口吃下酿豆腐。 直到席散,她都没动那碗汤。 天彻底黑了。萧婧华跪坐在席上,手里捧着一本经书。 往日一看就困,今日却越读越精神。 绝望叹气,箬竹推门而入。 端着安神汤走到萧婧华面前,她道:“郡主喝完安神汤再睡吧。” 萧婧华深吸口气,勉强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 箬竹收了碗,浅浅笑了声,“陆大人心细,特地让小师傅熬的安神汤,也不知和府里的味道是否一致。” 萧婧华蓦地抬头,看了她半晌,“箬竹,你被陆埕收买了?” 箬竹惊讶,“郡主怎会这样想?” 她笑道:“奴婢只是觉得,陆大人此举颇和我心意罢了。” “他不做,奴婢也要做的,既然是为了郡主好,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这样,那下次不管是谁做的,你都不准提他的名字。” 箬竹从善如流,“好。” 萧婧华惊讶地瞪圆了眼。 箬竹失笑,“奴婢的主子始终是郡主,郡主既不喜,那箬竹往后就不提了。” 萧婧华哼声,“算你识相。” 箬竹轻笑,端着安神汤退了出去。 或许寺里的安神汤确实有奇效,又看了会儿经书,萧婧华来了睡意,爬上床睡了。 第二日,康郡王来访。 他迭声道谢,“若非婧华与陆大人,明月母子还不知会如何,这份大恩,表哥无以为报。” “表哥这就见外了。”萧婧华道:“表嫂腹中是你的骨肉,与我也有血亲,我若置之不理,往后还如何见你与姑姑?” 见康郡王眉眼间含着初为人父的青涩喜悦,她笑道:“还未恭喜表哥喜得贵子。” 康郡王满脸的笑,“等回了京,表哥定有重谢。” “表哥说话可要算话,若是让我空等,我可不依。” “自然。” 康郡王笑,邀萧婧华去探望康郡王妃母子,被她推辞拒了。 她现在都快对他们母子有阴影了,短时间内着实不想见他们。 康郡王只好遗憾离去。 又过了几日,他带着妻儿离开承运寺,萧婧华派人去送了一趟。 同日,陆埕动身回京。 他的假快结束了,见萧婧华并无回家的打算,便道:“什么时候想回了,我再来接你。” “我认路。” 撂下这句话,萧婧华转身,留下陆埕凝望她的背影许久,这才和孟年离去。
第78章 萧婧华在承运寺住了整整一个月。 每日抄抄经书,听主持讲经,日子过得潇洒自在。 山中春花初绽,漫山遍野皆是粉霞,在亭中品品茗,赏赏花,总能让心更静些。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明言。 与萧婧华第一次见他相比,这小家伙的变化着实大。长高了不说,比起最初的唯唯诺诺,神色明显大方了不少,最起码见到她时不再小心翼翼,而是乖巧笑着与她打招呼。 “郡主姐姐。” “是明言呀。”萧婧华蹲下身,摸了摸他光滑圆润的脑袋。感觉手感不错,她又摸了两下,笑着问:“瞧这一身的泥,你这是去哪儿了?” 明言小脸通红,抱紧怀里的小猫,腼腆道:“我和师叔去山下帮忙了。” 悄悄伸出手扯了下衣裳,他小声道:“这泥……是我和初一追小白的时候不小心弄上的。” 萧婧华微愣了下,“你和初一?” 这段时日,她下山看过江妍卿,见她面色红润,想来对现在的日子很是满意,萧婧华便没多问别的。 管她作甚,何必问那么多,也不必事事知晓。只要知道她平安开心就好。 “嗯。”明言重重点头,双眼弯弯,清澈的眸里盛满笑意,“我和初一是很好的朋友,郡主姐姐也认识初一吗?” 萧婧华笑了,“他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的孩子。” “好了,瞧你脏的,快去洗洗吧。”明言红着脸点头,小跑离开。 小白猫从他怀里探出一只小脑袋,耳朵抖动两下,对着萧婧华喵喵叫。 萧婧华微怔,望着小沙弥和小白猫的背影,半晌笑了声。 脚步刚提起,骤然一僵。 “郡主怎么了?”箬兰疑惑。 萧婧华抿唇,急速转身,快步一迈。 她走得越来越快,甚至小跑起来,裙摆似花瓣,层层叠叠绽放。 “郡主?!”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箬竹箬兰一头雾水,对视过后急促追上。 予安觅真动作敏捷,转眼跃到萧婧华两侧,默默注视她的动向。 脑海里仿佛有团迷雾将前路遮挡,萧婧华越跑越快。 空气从微张的唇瓣涌入胸腔,带来些微痛意,却让她的脑子越发清醒。 一口气跑到目的地,萧婧华终于停了下来,用袖子擦去额上的汗,大口喘气。 予安觅真落在她身旁,疑惑地盯着眼前废墟。 “郡主,此地可有蹊跷?” 萧婧华摇摇头。 她闭了闭眼,裙摆掠过枯枝落叶,走到某处。 天光暗淡,杂草丛生长茂盛,偶有虫蚁在上头停留,叶片轻轻摇晃,似在和她招手。 萧婧华垂眸。 杂乱脚步声靠近,箬竹箬兰大喘气追上。 “郡、郡主,来这里做什么?” 萧婧华看着某处,轻声问:“箬竹,我是不是在承运寺丢过一张帕子?” 箬竹不确定,“好似……是丢过。” 一张帕子而已,她不怎么记得住。 萧婧华深吸气,“那晚,承运寺可是进了贼人,惊扰了女眷?” “这个我记得。”箬兰积极应声,“那贼人摸进了光禄寺周大人家眷屋里,将周夫人吓坏了,闹腾了大晚上。” 清风拂来,吹散迷雾。原来如此。 萧婧华目光澹澹望着空无一物的杂草丛间。 或许,邵嘉远盯上她,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她曾在此处,无意中撞破了什么秘密。 碍于她的出身,他们无法对她下手,只能将她控制在后院,企图桎梏她。 萧婧华回忆着当时在这里听见的声音。 他们说了什么? 时间已经久远,她脑子里丝毫没有印象。 咬咬唇,萧婧华提起裙摆。 予安见状拔剑而出,寒光乍现,挡在她前面的杂草在顷刻间成化为漫天草屑,徐徐落地。 萧婧华踩过草屑,走向佛殿。 觅真点地,跃在她前头,先她一步站在佛殿门前,推开破败不堪的大门。 “嘎吱——” 大门发出沉重声响,灰尘散开,尘封许久的腐朽气息铺面而来。 “咳咳。” 萧婧华撇开头,袖子捂着唇咳嗽两声。 箬兰箬竹挡在她身前。 待灰尘散去,萧婧华率先进去。 半边佛殿坍塌,木梁瓦片压住神佛半边金身,金光暗淡,不复圣洁之像。 萧婧华抬眸。 佛陀手持宝珠与慧剑,眉目垂着,慈祥悲悯,祂似坠落凡尘,被信徒遗忘的神,即便身处泥泞深渊,依旧平和悯人。 萧婧华在殿内四处游走。 这殿饱经风霜,地上不是被腐烂的草木,就是散发着恶臭味的老鼠尸体。 走了一圈,没发现异常,萧婧华实在受不了,夺门而出。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四人跟着她出来。 萧婧华匀了口气,“走吧,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回京。” ……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战马成队立在城门外。 为首那人身着薄衣,风一吹便贴着健硕胸膛,浑身上下皆充斥着力量感。五官俊美无俦,极富侵略性,单手拎着马缰,绿眸下垂,神秘摄人。 陆埕拱手作揖,“此行路远,望三王子一路平安。” 阿史那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不丁来一句。 “我这一走,你可是松了口气?” “什么?” 陆埕抬眸不解。 阿史那苍面色冷漠,“陆大人莫以为娶了她便万事大吉。我虽远在北夷,但你若是负了她,她再不情愿,我都会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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