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擎面色没有变得好看,只平淡地应了一句:“程大人辛苦。” 御书房中鸦雀无声,只有几个臣子微微有些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瞟着散落在地上的卷宗,谁都能看明白今日是怎么一回事。韩擎明显是冲着户部尚书来的,可今日却没有动他的位置,只将他的左膀右臂卸了。 户部姓程已经姓了十几年,谁敢多言一句?如今终于让这个仗势欺人多年的老王八蛋吃了一回瘪,在场并非程家一派的人都心下暗爽,同时也有些心虚。 韩擎沉默的时间越长,众人跪得越怕。外面的嘶嚎声还在,韩擎面上仍旧带着淡淡威压。桌边放着一盏早已经凉了的茶,自始至终未被动过。 老太监将已经凉了的茶换下去,又送了一盏新的上来。 韩擎看了他一眼:“娘娘呢?” 老太监开口:“回陛下,申时白大人协同家眷入宫,如今正跟娘娘说话呢……” 话音未落,外面一声传报响起:“皇后娘娘到——” 白幼荷就这么踏入了正在议事的书房之内,笑着开口道:“陛下。” 堂下跪着的一众人听见这如沐春风一般的轻唤,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反倒更加紧张起来。 谁都知道当今这位后宫之主与新帝年少夫妻,从前在侯府就极受宠爱。原本新帝登基第一年,按照惯例,应该选秀充盈后宫,可这位主诞下一对龙凤胎,直接封死了这些文臣的嘴。 如今后宫空荡,别说旁的娘娘,连太后所住的地方都是空的。实在不成体统,早有不少贵胄权臣蠢蠢欲动地想要将自家贵女送进宫里。 整个皇城都知道新帝极信赖皇后,甚至连朝中政事也常常与皇后一同处理。朝中人对此颇有微词,可上一个以此事参了皇后一本的人,已经在岭南的荒郊野岭里拾竹笋了。此后便再无人敢提。 堂下跪着的老臣之中,腰杆子挺得最直的,便是礼部尚书郭术。 五天前,他便带头递上了恳请皇帝选秀女的折子。 如今太子和长公主已经到了能行走学语的年纪,白氏这后位坐得极稳固,也无人敢打她这位置的主意。可若是皇后就这么独霸新帝后宫,未免有失贤良之名。 为了避免“皇后娘娘显得之名有污”,还要恳请陛下为皇嗣着想,早日开始选秀。 郭术写得一手好文章,愣是将为新帝广纳后宫这事儿,写成了“为皇后娘娘贤德之名着想”。 这一纸奏折被送到韩擎手中,他看了两行便扔到一边,继续处理其他事儿去了。 郭术等了几天都没等到批阅,十分忧心,六部尚书的折子优先级都是最高的,要放在最上头交给皇帝。皇帝不可能看不到,若是毫无回应……许是这白氏从中作梗。 郭术自诩一身清廉,在职几十年并无大错,今日韩擎这一番手段,也是分毫使不到他身上。是以腰杆子挺得很直,他一言一语,都是为了国家着想,自古以来,哪有皇帝后宫之中空空如也的! 况且他小女如今刚满十六岁,正是择婿的年纪,他两年前便起了一卦,卦象说他这最小的嫡女身命不凡,两年以后必择贵婿! 他抬头用余光看了一眼韩擎,年轻的皇帝眉宇间英气凛然,眼神含情地看向皇后的方向。压了一上午的脸色终于松缓了几分,冲白氏点了点头。 郭术自诩看人眼光毒辣,他这一把年纪,在朝堂行走的时间比帝后两个小娃娃年纪加起来都大,还不懂人间男女恩爱是怎样易逝的东西? 如今两人新婚不过四年,待七年之痒一到,任凭神仙来了,那感情也是不复当年的。 何况,白氏本就比新帝大上两岁,又早早生儿育女,容颜老去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他先将女儿送进宫中,也不求皇帝立刻便对女儿怎样宠爱,只待这二人海誓山盟都化作相看两厌,年轻貌美的贵女又一个个地进了宫,他不怕他品貌皆宜的女儿不得宠爱。 文官不比无关,若无大事极难得爵位。若是女儿他日诞下一个皇子,日后便是不能继承大统,他郭家好歹也是沾上一点贵胄的门楣了。 他这一举,既是为一国千古大业,也是为他家族后代着想,就算会在这时候得罪皇后,他也要做! 白幼荷一来,韩擎立刻叫诸大臣散了,众人如蒙大赫地低头谢恩,纷纷起身。皇后款款地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茶水,蹙眉道:“陛下怎的又一上午不进水?” 韩擎这才意识到自已忘了,刚要拿起来喝上一口,便听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还有一事向陛下启奏!” 正准备走的众大臣纷纷停滞了脚步,回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郭大人。 韩擎眼神顿了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眉头皱了皱,开口道:“有何事明日再说。” “臣自诩直谏之臣,凡事只要有利于陛下千秋大业,便是顶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跟陛下启奏!” 白幼荷看了看郭术,忽然想起前几日程姝进宫与她说话,言辞间提起了几句郭大人家最小的嫡女拒了几家婚事,如今仍待字闺中之事。 她微微挑眉,扬唇一笑:“郭大人有正事与陛下相商,臣妾便不在此碍眼了。” 韩擎看了她一眼:“你留下,无妨。” 白幼荷开口问:“郭大人,此事,本宫可听得?” 郭术抬眸看了一眼白幼荷,年轻的皇后正垂眸看着他,那眼神忽然让他背后传来一股熟悉的凌冽感。 那眼神,让他忽然想起一位故人。 第121章 萧容煦的刀 “充盈后宫?你嫌这后院太大空得慌,一定要找几个女人进来热闹热闹才成?” 韩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眼神里带着一点疲惫和压抑。抬眼看着白幼荷,白幼荷气定神闲地坐在另一侧,低头抿了一口茶: “这事情早晚都要应下,如今后宫无人,莫说郭术,旁的贵胄早也坐不住了,上月凉州总督不还请了折子说草原的察合台部想要将公主送过来和亲么?” 韩擎微微怔了一瞬间,抬头去看白幼荷,她脸色十分平淡,说起其他女人进宫,仿佛不过在谈论一件寻常政事。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地冷了下去,随口道:“你既然都允了那老头子,便随你吧,选秀的一应事情,都由你安排。” 白幼荷点点头:“是。” 韩擎听她应得平淡,心中越发有些不悦,二人罕见十分沉默地用了晚膳,韩擎去看了一回孩子,便去禁卫营找人操练去了。 公务缠身,他已经多日没有光顾禁卫营,熟悉的刀柄握在手上那一瞬间,他才终于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景越下午得了召,此刻早就在禁卫营里等着,如今他是禁卫军的副统领,看似挂着一个要职,实则主要工作就是陪着韩擎重新练刀。 天下间没有几个人知道,当今陛下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另一只眼睛看得也不大清楚。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景越手中甚至过不了三招。 韩擎将布系在眼睛上,站在禁卫营的械室中,开口道:“来吧。” 刀剑铿锵有力的声音撞击在一起,景越死死盯着韩擎的身位,依旧被一个稳准狠的震刀撞击得险些失重摔倒。 韩擎的刀比自已的剑重上几倍,若说身姿灵动,绝不可能与惯用长剑的他相比。可是只要一击躲不过去,就是绝杀。 缠着厚厚白布的刀刃撞到他身上,仍旧瞬间靠着寸劲在他身上撞出一片淤青,很难想这一刀若是砍进皮肉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也许当真能直接切开骨骼,将人劈成两半。 景越喘着气,重新调整了呼吸,继续与他相持。 这两年,韩擎的刀,寸劲越来越重了。 看不清这个世界以后,他心里的野兽也好像被蒙着眼困在了一个笼子里。 一开始,韩擎还试图通过有些模糊的视野去分辨景越的身位,后来他干脆彻底闭上了眼睛,依靠其他感官去挥刀。 可怕的是,这反而使他愈发精进。 可是景越能看出,这位年轻的陛下并不怎样开心。 景越这样想着,一瞬间的分神立刻让韩擎找到了破绽,下一秒,他的剑被从手中震飞,虎口一阵发麻,重刀已经架在他脖颈上。 韩擎蹙着眉“啧”了一声,开口道:“你心不定。” 景越没说话,默认了,干脆坐在地上大口呼吸起来。 韩擎摘了眼罩,随手拿了两个水壶,十分自然的递给景越一只,然后也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景越顺手便接过来大口灌进喉咙里,这样惊世骇俗的场景若叫旁人看了,定然觉得十分荒唐,可景越心中毫无负担。 他只觉得韩擎还是当年那个带自已挑水上山的师哥。 景越擦了擦嘴巴,开口道:“陛下在此倒是心静。” 韩擎笑了一声:“眼不见,心为静,繁杂琐事若也能一张布遮去了倒好。” 话音未落,械室的门口吱呀一声打开,一双带着泥土的脏旧军靴踩了进来,韩擎抬头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凭借着身形一眼看出了那是谁。 “哎呀,这,这不是陛下么?臣参见……” 那男人还没跪完,韩擎坐在那里一脚踹在他小腿上,随口道了一句:“滚。” 莫副官笑眯眯的“哎”了一声,又起身了,赶紧道:“下官早打听了陛下在此,一回来便赶着过来见陛下了。” 韩擎冷笑一声:“放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瞧着你手里拿的,一斤牛肉半斤酒,这不是两个人的量么?” 景越没什么表情,开口道:“陛下,是属下先斩后奏,提前告知的莫将军。” 韩擎怔了一下,怀里被扔进来一样东西,他拿起来看了看,是萧容煦在军中用的那只旧酒壶。 他打开来喝了一口,火辣割喉的液体流进嗓子里,瞬间洗刷了喉咙中所有黏腻。 是边关的烧刀子。 已经是莫将军的莫副官拉着韩擎站起来,开口道:“走得水路,正赶上顺风,这次回京快了几日,。” 韩擎脸色十分平淡,又喝了一口烈酒,随口问:“他临死前可给我留什么话了?” 莫将军整个人僵了一下。 韩擎抬眸看着他:“说话啊。” 一个月前,萧容煦在边关病逝,他本就一身伤病,积重难返,这几年都是吊着一口气硬撑,月前旧疾复发,就这么走了。 消息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也已经是三日后,韩擎看着那张简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出去跑了一夜马,第二日照旧上朝处理政事。 加封萧容煦为镇国将军,封靖北公,以国礼葬其衣冠。可惜这人连个后人也没有,母亲也早早就去世了,孑然一身,这泼天富贵的爵位也无人能够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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