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而后问:“帝巳城的百姓们如何了?” 宋一迟疑片刻,垂下头如实禀道:“大体都还好,但魏军强势,即使咱们的人尽量护着,还是有十余人死伤。” 沈忆沉默一瞬,从铜盆中抬起手,拿过手巾擦着:“吩咐下去,将这些人和那三百自尽的百姓登记在册,妥善安置他们的家人,予以厚葬。” 宋一沉声应是。 沈忆又问:“瑾王近来可在帝巳城有什么动静?” 宋一道:“少主料事如神,据奴才的人查探,瑾王的人已经在试着销毁证据,掩去痕迹。” 沈忆冷笑了声,将手巾扔回木盘:“销毁证据,我倒要看看,这样的铁证,他要如何销毁。” “盯紧瑾王的人,尽可能地将关键的证据保存下来,尤其是那些有他字迹、能证明他全程参与其中的书信往来。” “是。” 沈忆又问了几句话,便让宋一退下了。男人打开窗扇,手臂一撑便轻巧跃上窗台,再往外一跳,瞬间便融入浓黑的夜色之中,没了人影。 没过多久,沈忆上床歇息,阿宋轻手轻脚地吹熄了灯,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 浓浓的困意袭来,沈忆很快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百金一匹的水蚕纱帐正朦朦胧胧地透出熹微的天光。 几乎有一间小屋子那般大的拔步床上,面容尚十分稚嫩的少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凌乱堆叠的云被中,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掀开被子下床,沈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睡在床边的阿宋喊醒,悄声吩咐她拿上油纸包。 两人在一片安静中飞快收拾妥当,最后来到拔步床侧面,阿宋掀开一处隐秘的活动地板,便露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口。 两人依次跳进去,小心从密道里将床板归位,毫无痕迹。 阿宋捡起放在密道口的油灯,用火折子点亮,然后在前面为沈忆引路。 这条密道她们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都是出去玩,有时是溜出去逛灯会,有时是去满宴楼品尝新菜,其实并不陌生了,但这一次,还是有些新鲜。 因为沈忆这次要去的是一个没去过的地方,也并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条从未走过的路异常崎岖不平,一路上脚底被凸起的石子胳得隐隐作痛,脚边还时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老鼠窜了过去。 好在,沈忆向来胆子大,什么蛇虫鼠蚁,她都不怕。 走了约莫不到两刻钟,密道开始变得狭窄,到了尽头时,阿宋先出去探路,确认没人后回来接沈忆。 两人从一片茂盛的灌木丛中扑腾了出来。 倒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沈忆随手扒拉扒拉衣服,拍拍手,倒是阿宋怀里那个油纸包,她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确认没什么损坏后,沈忆这才抬起头看向面前殿门上高挂的“和光堂”,翘着唇角露出笑意。 少女一扬下巴:“走,我们进去!” 第015章 阿淮 和光堂中。 这处殿宇并不算大,仅有三两处房屋拥挤地排列在一起,屋门也已有些破旧了,已经开始掉红漆,呈现出一种古旧黯淡的色调。 院中,错乱的石板缝中野草丛生,似是许久都未清理过,庭中一棵高大茂密的槐树,不时有淡紫色的槐花落下。 槐树下,有一方石桌。 少女坐在石凳上,一手托腮,一手将油纸包推过去:“喏,特意给你带的见面礼,很好吃的,快尝尝!” 面前,少年仍是白衣淡淡,他看着纸包,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道:“不用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沈忆瞪圆了眼,好一会,她想了想,笑嘻嘻道:“没什么事啊,就是昨天在长街碰到你,很有缘分,交个朋友嘛。” 少年却道:“你可知我是谁?” 沈忆道:“我知道啊!你是魏国来的质子,叫季……季祐风!” 过了一会,少年随意嗯了声:“既然知道,就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忆眨眨眼。 这人可真冷淡,她想。 她没再说话,抬手将油纸包小心拆开来,露出里面淡淡碧玉色的芙蓉桂花糕:“这可是我最拿手的糕点,这两天刚好做,顺便给你拿过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少年沉默片刻,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好吃吗?” “好吃。我尝过了,你走吧。” 沈忆促狭一笑:“那怎么行,吃了我的花糕,就是我朋友了,你……唔,我喊你什么?阿祐?阿风?” 少年黑色瞳仁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开口道:“阿淮。” “哦,阿淮。”沈忆没有在意这个淮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得回礼。” “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礼可以回你。”少年慢慢地说。 少女眼珠一转,往上努努嘴:“喏,就那个吧,你簪发的簪子。” 话音刚落,却见少年僵了一下。 他薄唇轻抿:“不行。” 沈忆:“为什么?”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你娘……” “不在了。” 轻轻三个字,如一蓬山中雨后的烟雾,风一吹,就散了。 沈忆愣了一瞬。 想了片刻,她道:“所以你这么不开心,是因为你娘去世吗?” “没关系,”她拍拍胸脯,“你不开心了,就来找我,保管让你高兴起来!” 少年一时竟没有反对。 阿宋从殿门处探个脑袋进来,示意她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不过我可不白费时间,”沈忆站起身,边倒退着往外走边,面上微微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你就帮我写课业吧!” 走到院门口,她站在朱红殿门下朝他挥手,声音清脆:“阿淮,走啦,下次见!” 最后的视野中,荒草萋萋的庭院里,白衣少年坐在飘满槐花的树下,静静望过来的目光悠长,又似乎夹杂着些许不知所措的茫然。 到这里,梦便醒了。 沈忆坐起来,揉着额角坐在床边发呆。 在魏国吞并大梁之前,天下三分魏、梁、楚三国。魏梁两国一向不睦,一年到头两国边境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只不过大魏有沈庭植戍守边关,一般胜多败少,大梁则胜少败多,隐隐居于下风。 七年前,沈庭植不知何故被大魏天子调离边境,时逢梁军来犯,一路高歌猛进连下三城,若非沈庭植紧急被调回边关,只怕梁军能攻下大魏北境最要紧的关塞,芜城。可惜后来沈庭植虽然率军守住了芜城,却没能反杀回去,那三城从此成了大梁的国土。 正是这一战之后,大魏皇帝促成了一次和谈,与大梁约定休战一年,条件便是——大魏派一位皇子前往梁国参观游学。 两国皆心知肚明,此行名为游学,实为质子。 最后大梁派出的,正是四皇子季祐风。 这才有了沈忆和季祐风一场相识。 如今想想,当年她初遇阿淮后,自作主张跑去找人家,非要跟人家做什么朋友,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保管他开心,真是傻得厉害。 可只要一回想起梦中那双湿润平静的黑眸,心就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沈忆想,即便再来一万次,她还是会坚定地踏进和光堂的大门。 人与人之间,总是这般不讲道理,又无迹可寻。 阿宋在外面轻声喊她:“姑娘,该起床了,咱们今日要启程了。” 沈忆收起思绪,应了声。 梁地在魏国最北方,他们此行一路北上,虽人数众多,速度却丝毫不慢,过了没几日,天上已经飘起雪花。 这几日,沈忆都和季祐风一同用膳,季祐风没有公务要处理时,沈忆就去他的马车里,其实没做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个人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许多次,沈忆上季祐风的马车时,都看到沈聿骑在马上,目光平静地往这边看过来,停留一瞬,又移开去。 但他再没来找过她。 也许是她那夜说的话起了作用,总之,沈聿再没来打扰过她和季祐风。 短短几日,天气开始变得刺骨得冷,虽然算不上什么极端的反差,可若是不留神,也是容易着凉的。 沈忆几乎日日都与季祐风待在一处,她最先发现了不对。 沧州地界一间客栈内。 松软床榻上,素日脸色苍白的男人面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得几乎毫无血色,正静静躺着闭目安睡。 外间,翊王几位心腹下属将大夫团团围住,却不自觉地全都靠后站了站,将最前面的地方留给了这与翊王看起来颇为亲近、但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沈公子”。 人群最外围,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单手扶着腰间佩刀,朝人群中看了眼。 重重人影后,露出少女小半边白皙如玉的面庞,细细的长眉蹙紧,神色格外凝重严肃。 许久,她都没注意到他,沈聿移开视线。 大夫抚着胡子,拎起药箱就往外走,连连摆手道:“这位公子,真对不住,在下医术不精,实在治不了。” 沈忆一伸手,径直拦住他,语气不由冷了下来道:“你先说说,这病怎么了,为何治不了?不过是发热而已,难不成还成了绝症?” 大夫被拦下,看着眼前这年纪轻轻却气势冷冽的小公子,竟忍不住心里开始发怵。思量再三,他摇头长叹一声:“小公子莫急,这位公子的病不难治,只是进来舟车劳顿,加之天气转寒,这才发热,只要好好调理吃药,几日也就好了。” “这难治的,是这位公子的先天之症。老朽资历不足,只能瞧出他胎里不足,先天体弱,只怕以后——”大夫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只道,“老朽实在治不了,阁下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忙不迭地地从人缝中钻了出去。 沈忆也没再拦他,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失神,许久都没有动作。 屋内一时陷入安静。 沈忆沉默许久,转向几个下属,问:“翊王殿下的病,你们都清楚吧,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宫里太医又是怎么说的?” 几人面面相觑一瞬,最后是关遥上前一步,拱手道:“回沈公子的话,殿下只是从出生起就比同龄的孩子瘦一些,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七岁那年,殿下染了一次疫症,差点把把命丢了,自那之后,殿下的身体就大不如前。” “御医说,这是殿下娘胎里不足,出生后气血一直没补回来,又得了疫症,整个人精气损耗过大,再难补回来。若是一直这样好生养着,也不一定能活到而立之年……” 不一定能活到而立之年…… 沈忆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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