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感染时疫而搬去庄子上,自然也是借口。 沈聿缓慢地将时间向前倒推,从护国寺假装偶遇季祐风初露端倪,到如今梁女案事发,她恰好搬离沈府…… 男人缓缓睁开眼,黑瞳一片清明,无半分睡意。 “沈非,”沈聿望着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漆黑窗格,慢慢地说,“你明日一早,替我给翊王府送一张帖子,务必要做足礼数。” 窗外北风呼啸,想来冬日临近,京城这一场颇为明媚的秋天终是要过去了。 沈非一怔:“公子不是一直不愿亲近翊王吗?” “我改主意了。”沈聿揉了揉眉心。 他本不愿再沾染官场分毫,可事到如今,却已是由不得他了。 沈聿忽然下定决心要站队翊王,沈非心底着实吃了一惊,斟酌片刻,他迟疑着问:“那公子之前交代的,在别地相看宅子之事——” “不必了。” 沈聿闭上眼:“以后都不必了。” 男人的眉眼中似乎蕴着深深的疲倦,沈非终究咽下了嘴边的疑问。 净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在浴桶中短暂歇息片刻,沈聿站起身,准备就寝。 也就是这时,沈非看到了男人的背。 肌肉紧实,线条分明堪称漂亮,只是上面纵横交错着数道鞭痕,皮肉外翻,边缘已经结了血痂,隐隐发黑,而由于方才沾了水,更里面又隐隐开始渗血。 沈非服侍沈聿已有七年,除了随军北伐大梁的那段时日,他还未见过沈聿身上出现如此重伤。 这伤疤深浅均匀,甚至两两间距都差不多,沈非一眼便瞧出来,这不是打斗中受的伤,而是受了鞭刑。 沈非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不自觉隐隐发颤:“公子在神策营中,怎会受如此刑罚?” 哗啦啦的水声响过,连成线的水珠滚下男人劲实的胸膛,沈聿取过拭巾擦了,笑笑说:“怎么不会?如今我可不是哪个将军的儿子,更不是什么小将军。” “现在神策营中,看我不顺眼的大有人在,他们以权压人,要给我受这鞭刑,我还能说不?” 男人解释两句,便不再多说。他随手披上寝衣,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过来给我上药。” 沈非却没动。 视野中,男人的身影挺拔依旧,谈笑更与平日并无不同,他自己若不说,绝不会有人看出来此刻他身负着如此重伤。 “为什么?”沈非咬牙,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公子,你明明已经决定不再任职,远离京城,为什么又突然亲近翊王,为什么甘愿受这样的苦也要留在神策营!这明明不是你想要的——” “没有为什么。” 沈聿淡漠的声音打断了他。 男人仍背对着他,没有回头,身影如沉默寂寥的远山。良久,他平静地说:“我曾经欠了别人,现在就要还上,沈非,你可明白了吗?” 第013章 都尉 “……不明白。” 客栈大堂的一角,小厮睁着茫然的眼,望着眼前的俊秀公子喃喃道。 两人在红漆木桌前相邻而坐,桌面上搁了壶热茶和两只青瓷茶杯。这客栈环境清雅,人不算多,往来皆是贵客。账房先生在柜台后算账,一片安静中不时响起清脆的算珠声。 小厮眨眨眼,小声道:“姑娘为何说扮成男子方便?咱们此行去梁地,路途本就遥远,又不怕被贼人盯上,扮成男子岂非平添麻烦?小的不明白。” 这二人,正是沈忆和阿宋。 穿黑色短打的小厮正是阿宋,她旁边,沈忆梳着男子发髻,头上插了根白玉簪,身着梅花如意纹天水碧袍,手中摇着折扇,俨然一个清秀文弱书生。 五日前,沈忆“突染疫症”,告知沈夫人后便连夜搬去了京郊庄子上,实则金蝉脱壳,暗度陈仓,如今庄子里的沈家大姑娘其实是白露假扮成的。 那庄子里外都是她的人手,白露天天出来遛弯儿都不会有事,即便是沈夫人和沈聿亲自前来,易容后的白露也能以假乱真。 没了后顾之忧,沈忆才放心地带着阿宋女扮男装,来到京城以北三千里的聊城,落脚在这间福来客栈。 这聊城正在京都去帝巳城的必经之路上,五日前沈忆去庄子上时便给季祐风递去了消息,言明她会与他一道前往梁地,并约他在这客栈会面。如今算算时间,季祐风应该快到了。 沈忆往大堂门口望了一眼。 如今时令已入深秋,聊城又地界偏北,更是寒意沁骨,客栈已挂上了厚厚的门帘,将门外车马行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什么都看不到,沈忆收回视线,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回答阿宋:“此行是同季祐风一道,他随从里没有女子,咱们两个太扎眼,自然是扮成男子更好。” 阿宋想了想:“姑娘是担心于翊王殿下清誉有损?” 沈忆摇着折扇的手一顿,她还真没在意这个…… “不是,”沈忆道,“我是担心季祐风一路有女子随行的事传回京城,叫那沈聿知道了。” 沈聿猜她和季祐风的事一猜一个准,诡异得很,难保不被他猜到她装病躲去庄子上是假,与季祐风一道去梁地才是真,届时…… 阿宋点点头:“原来姑娘是担心沈公子生气。” “……”沈忆转过头看着她,高高挑起一边眉毛,“我,担心他生气?” “不、不是吗?” “你哪只眼看出来我会担心他生气了?”沈忆冷笑,“他爱生气生气,爱怎样怎样,关我什么事?我是担心他知道以后,会变本加厉地妨碍我的计划!” 冷面的少女语速飞快,噼里啪啦如倒豆子一般,阿宋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 这时,门帘一掀,一年轻男子阔步走进来,神色严肃,腰间佩刀,脚踩牛皮靴,只见他仔仔细细地环视大堂一圈,又打起门帘出去了。 瞧见此人,沈忆心道:来了。 她向来过目不忘,立刻认出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将她拦在护国寺后园外的那名侍卫。 果然,下一刻,门帘一开,季祐风披着鹤氅缓步走了进来。 客栈大堂内众人纷纷抬头看了过去,瞧他通身贵气,面色却很温和,只道是来了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沈忆起身上前,朝季祐风一拱手,含笑道:“季公子。” 身着男子装束,行的亦是男子礼节,可沈忆做来却毫不娇柔女气,别有利落飒爽之感。 季祐风眼中浅浅划过一丝涟漪,他不自觉顿了一瞬,然后笑着颔首:“沈公子。” 他身后随从好奇地打量着沈忆。 恰此时,一侍卫过来对季祐风回禀道:“公子,都尉说他要安排夜间轮值,等会过来。” 季祐风点点头。 都尉? 沈忆一怔。 她倒不是惊讶季祐风随行人员中有武官,只是……她记得那沈聿任的职便是左果毅都尉。 大抵是她想多了……武官中那么多都尉,不一定就是沈聿,况且她来之前刚打听过,沈聿天天在神策营里待着,跟季祐风压根没见过。 略微放下心,沈忆道:“殿下一路车马劳顿,想来需得好好歇息,阿忆已让掌柜的备上宴席,酉时三刻在三楼雅间给公子接风洗尘,现下阿忆就不叨扰了,告辞。” 作了个揖,沈忆转身上楼。 季祐风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底逐渐染上暗沉。 听闻梁女案之初,他只觉是天赐良机,直到五日前沈忆送来一纸书信,他才隐隐意识到,这看似梁民积怨已久后自然爆发的动乱和这看似巧合的时机,也许并非天意,更不是巧合。 也就是那时,季祐风才将那日沈忆在护国寺轻描淡写的那句“臣女会给殿下送上一份大礼”和帝巳城之乱联系起来。讶然之余,他亦觉得心惊……莫不是这梁女案,从头到尾都是沈家操纵的? 季祐风正想着,他身后,门帘被人从外边拨开,手臂劲瘦有力,袖口收紧,腕间带着铁护腕。堂内随之灌入一阵寒烈的北风,直吹得堂内众人打了个寒颤。一黑衣男人迈进门来,面容冷肃,黑漆漆的眸子狭长锋利。 大堂内陡然一静,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被这男人吸引。 男人却仿似没感觉到,径直走到季祐风身前,微微压低声音道:“殿下,臣已安排好今日轮值人手,殿下尽可安心。” 季祐风温声道:“有劳连卿,回房歇息罢。酉时三刻,有个接风宴,你随孤同去。” 黑衣男人,正是沈聿。 他微微一顿,道了声好。 - 酉时初,沈忆穿上带来的唯一一套裙装,梳妆妥当,反复揽镜自照,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去定下的雅间等季祐风。 这雅间布置得颇有诗画意境,进门是一架雪景寒林屏风,往里走,桌椅旁是一汪清池,池上假山错立,流水不绝,池面中浮着几朵盛开的莲花,想来这水竟是叫人精心维持的温水。 黑木圆桌上有序摆放着八菜一汤,在灯火柔和的光晕笼罩下,色泽鲜亮,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沈忆忍不住勾了勾唇,随即又使劲压下嘴角,神色淡然起来。 矜持,她要矜持。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起来不是一个人,沈忆没在意,只以为是季祐风的护卫,她垂着眼一寸一寸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 门开。 沈忆站起身。 脚步声愈来愈近。 沈忆从屏风后款款走出。 一身白袍、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出现在眼前。 沈忆忍不住扬起笑靥:“殿下——” 话音戛然而止。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露出了脸,她沈忆面上的笑容忽然僵住,顷刻间消失。 她的目光越过季祐风,呆滞地看着他身后的男人。 他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肩宽腰窄,英俊面容无波无澜,漆黑瞳仁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她。 不是什么护卫,是……沈聿。 沈忆只觉心跳都停滞了。 沈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故意的?他为什么看到她一点都不惊讶?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忆彻彻底底地懵了,意识在这一刻已经完全空白,她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 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沈忆下意识抬头,双眼却是失焦的。 季祐风停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似笑非笑:“沈姑娘?” 理智骤然回笼。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沈忆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扯出一个微笑,“殿下邀兄长过来,怎么也不同臣女说一声,万一菜做少了,不够吃可怎么办?” 季祐风笑着瞥了二人一眼,避重就轻道:“看这丰盛的席面,想来是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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