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着头看她,他背着光,脸上被阴影覆盖住,冷漠地看着她。 “不是朕绝情,要怪就怪你自己犯蠢。” 皇后心头的血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她浑身被抽干了力气,手指绵软,再抓不住任何东西。 皇帝抽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时,女人忽然抬起脸喊住他。 皇帝转身,女人仪容凌乱地瘫在宫殿冰冷的地砖上,一双眼睛却出奇地亮。 “陛下,小心温雪霏。” 她轻轻地道:“她会害死您的。” 这一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闪电自苍穹劈下,在皇帝的身后,酝酿了数天的夏日第一场暴雨终于轰然落下。 闪电划过,将女人的脸色映得惨白,皇帝看到她唇边一丝诡异的微笑,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鬼。 一股寒气瞬间不受控制地自头顶一路窜到脚底,皇帝看了女人一眼,只字未说,转身迈入大雨。 一夜暴雨,终于将几日潮热的暑气一扫而空,空气清新凉爽,沈忆推开窗,看到窗边的芭蕉叶青翠,鲜亮,泛着湿润的亮光。 同一时刻。 风荷院里,王氏细白的手绕过季祐风的腰腹,为他细心地打理朝服。 平武大街上,数百名官兵将九千春庭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之人一脚踹开大门,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而赵家祠堂里,厚重的红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日光照在跪了一夜的年轻男人身上,他慢慢地起身,跟着来人向外走去。 京城南城门前,送信的驿使一路疾驰,沙尘滚滚而来,在城楼下高声重复着“西南战报”叫门。 长坤宫中,收拾了一夜行李的宫女玉瑶拖着疲惫的脚步,推开寝殿的门,她一只脚迈进门内,另一只脚却迟迟没有跟进去。 她慢慢地仰起脸,看到那个年轻的女人,穿着庄重尊贵的皇后婚服,鬓发一丝不乱,妆容精致,用一根鲜亮的红绸将自己吊死在了寝殿的横梁上。 这位自册封以来饱受争议和怀疑的年轻皇后,就在这样一个暴雨后的清晨,任性而平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055章 鸿门 季安进膳厅时, 季祐风和沈忆正在一同用早膳。 用膳前,沈忆一时没想起来,季祐风既留宿风荷院, 说不定会留下跟王氏一起用早膳, 可等她想起来这茬子事的时候, 膳厅早按以往的惯例都布置好了,沈忆便没再让他们撤下。 谁承想,季祐风还真来了, 甚至来的比她还早。 季祐风没错过在看到自己那一瞬间时沈忆面上的惊讶之色,然后眼看着这姑娘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地朝自己行了个礼, 俨然是昨晚睡得不错。 季祐风一时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偏这时, 沈忆关切地问道:“瞧着殿下眼下乌青, 昨夜没睡好?” “……”季祐风顿了片刻,若无其事道,“挺好的。” 睡的好脸色还能这样? 沈忆眨眨眼, 神色忽而微妙起来, 欲言又止地道:“……啊,这样啊。” 过了几息,沈忆想了想,含蓄地道:“不过殿下还是节制些, 身体要紧。” 男人浅琥珀色的瞳孔忽然定在她面上。 这一刻,沈忆清晰地看到,这个向来平和温润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刺骨的讥讽。 他踩着步子慢慢走到她身前, 微微弯下腰,凑在她耳边, 轻声道:“那不如,阿忆教我怎么节制?” 他周身清苦的檀香笼罩过来,竟也变得沉郁惑人。沈忆一时愣住,直到季祐风走开,她都忘了说话。 安静的膳厅里响起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沈忆回过神,面色如常地坐下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季祐风似乎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季祐风舀起一勺银耳粟米粥,忽道:“方才听说一桩有意思的事,兵马司一大早就去平武大街查封了九千春庭,可里面的人竟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早就跑没影儿了。” 沈忆似是毫不在意:“哦?是么。” 季祐风微微一笑:“恐怕大哥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信任多年的九千春庭会给他假的春药,更想不到,九千春庭真正的主人其实不是赵蕴之,而是一个女人。” 沈忆心中吃惊于季祐风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计划,面上不露声色:“殿下看事情向来一针见血。” “不过——”季祐风放下勺子,侧头看着沈忆,“听说那赵蕴之被赵梁在祠堂罚跪了一夜,今天一大早还被拎去了瑾王府,大哥如今正在气头上,只怕赵蕴之少不得要吃些苦头。阿忆,他对你,倒是颇有几分真心啊。” 这话说得戏谑玩味,沈忆执筷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与他对视片刻,笑笑:“殿下哪里的话,朋友之间互相帮忙罢了,便是有真心,也是互相利用的真心。” 这样说着,眼前却浮现出那天在九千春庭的暗室里,她对赵蕴之说起他可能会被瑾王记恨,叫他三思。 彼时男人一把折扇摇得风流倜傥,含笑轻声对她说:“好姑娘,你只管往前走。” “我赵某人,永远不会是你的累赘。” 季祐风抬眼一笑,不置可否:“是么。” 沈忆没再说话。两人安静地用膳。 季安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派和谐中透着诡异的画面。 他垂手禀道:“殿下,西南来消息了。” 季祐风擦着手:“说。” “沈聿领小队兵夜袭楚营,杀死楚军四名将领,活俘楚将萧元安,安淮北率大军随后,趁乱追击,大败楚军,战报传来时,楚军已经退回了牧河以西至少百里,我军大获全胜,只是——” 季安顿了顿,道:“只是沈聿以身犯险,身受重伤,至今生死未卜。” “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银匙叮当落地。季祐风侧眸,看到沈忆的手指软软搭在桌边,微微发颤,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盅,好一会才抬起头,笑道:“殿下见笑,臣妾失仪了。” 西南魏楚边境,主帅营帐。 这几日阴雨连绵,黑色军靴踩过雨洼,泥水四溅,安淮北迈进营帐,拿起拭巾随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鼻头一耸,脸登时拉了老长。 他不豫地朝营帐一角看去。 他那舒服软和又无比尊贵的床榻,眼下正躺着一个男人,半死不活的,整日就靠汤药吊着性命,药味都把他的爱床给熏臭了!偏这小子眼下正是大功臣,赶都没法赶。 男人原本阳光明媚的脸色,瞬间乌云密布。 一边的参将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上司精彩纷呈的脸色,还在发愁:“已经三日了,沈中尉还不醒,李医师说若这两日还不能醒过来,就要准备白事了……嗳,这次若不是他,咱们还不知要死多少人,现在军营上下都盼着他快点醒——”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拭巾被一把掼进铜盆,水花飞溅老高,劈面溅了参将满脸。 安淮北道:“醒?他不醒最好!带上几个小兵,就敢强闯楚营,他是太岁头上动土,谁的毛都敢拔!死了就是他该!” 参将冷不丁嘴里进了口水,一边往外吐着泡泡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大赛,您别担森,沈中尉是好银,一凳能挺过来的。” 安淮北冷笑:“你用屁/眼看见老子担心了?老子巴不得他死了,还能少个人分老子的军功。” 参将猛咳几声,脸色黑里透红,小声嘟囔:“您要真这么想,放着不管不就得了?做什么还忙里忙外又是寻医又是问药的,操心忙慌的。” 安淮北脸都绿了,一指帐帘:“滚。” 参将还想再说,一看男人脸色,忙不迭地掀开帘子滚了。 安淮北拎起茶壶,一口气灌了半壶冷水,才把胸中烧起来的火气浇下去一些。 冷不丁一抬眼,只见斜对面的床榻上,沈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张脸清瘦苍白,眼珠漆黑,靠着床头,静静看着他。 安淮北:“……” 他若无其事:“什么时候醒的?” 沈聿道:“从你开始说话。” 安淮北:“……” 沈聿掀开被子,慢慢挪下床,郑重俯身:“多谢大帅救沈聿一命。” 安淮北却沉默了,良久,他坐下来,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也不骂你了,算你小子运气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记得惜命。” 沈聿笑笑:“大帅只要记得咱们的赌约就行。” 安淮北猛地拍了下桌子,直把案上酒杯震得叮当响,瞪着眼说:“你小子!这赌约传得全大魏都知道了,老子他娘的还能耍赖?三个月没打下来的仗被你小子一个月搞定了,老子的脸都他妈快丢完了!” 沈聿很客气:“运气好而已。” 安淮北一挑眉。 真算起来,沈聿打完这仗并没有用一个月。 其实只用了五天。 在立下军令状后的二十多天里,沈聿哪都没去,只干了一件事——练兵。 他从各营里林林总总挑出了一千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挑的,后来安淮北偷摸去看了一圈——好嘛!全是各个营里的倔驴,犟种,硬茬!一个比一个难管! 一千号人拉到演武场,沈聿就撂了一句话——谁不服,就来跟他打。 连续四五天,从天亮到天黑,演武场人上人下,人来人去,台上那道玄衣人影袍角染尘,挺拔依旧。没有一个人,能在沈聿手下走过十招以上。 没有反转,没有悬念,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碾压。 倔驴们沉默了。 但凡心中有些傲气的人,都有些真本事,可如今在沈聿面前,他们的本事就像一粒尘埃。 四五天后,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地跟着沈聿训练。 谁比我强,我就信谁——男人的崇拜就是如此粗暴,简单,直接。 安淮北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聿的真实实力。 早在很多年前,安淮北还在北疆,那时沈聿还是个少年,可他对习武和兵法的领悟速度几乎令人震惊,更有着堪称变态的自制力和恐怖的专注力。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沈聿的武功,已经远远超越常人的想象。 而且安淮北那时就发现,沈聿身上似乎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这是一种极其纯粹的意志,是一种自身强大到极致时的气场,让人难以拒绝,让人不由自主地坚信他的指令,跟随他的脚步,随他流血征战,随他摇旗呐喊,随他沙场裹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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