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向来幽深如墨的眼睛此时如月光下一片破碎的湖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颤着坍塌,又在眨眼之间重建,他的眼尾似乎红了些。许久,男人低哑的声音一字一字响起:“沈忆,你真过分。” 心口像被重重捏了一下,沈忆猛然僵了一瞬,手脚都开始发软。天知道,她最看不得沈聿这样。 她别过头,抿紧唇:“你别忘了你方才跟皇帝说的什么,你没资格说我。” 沈聿把她的脸掰回来:“我说什么了?” 沈忆冷笑:“年少曾遇一心爱之人,在墓前起誓,终生不娶……怎么,还需要我一字不落再给你复述一遍?” “……”沈聿的手倏然一松,他看向别处,“不需要。”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放开她,沈忆等了半响都没等来下文,冷着脸道:“你倒是会演,说的像真的一样。” 沈聿沉默片刻,道:“本就是真的。” 沈忆睫毛一颤。 她抬起眼盯着他:“她是谁?是上次你在破庙跟我说的那个?还是旁人?” 沈聿神色很自然:“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 沈忆一时没说话,她看着这个借着夜色做掩,几乎快藏进月光里的男人,良久,轻声说:“你骗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沈忆逼近他,慢慢眯起眼睛,若有若无带上几分探究:“沈聿,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沈聿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再靠近半寸。他用的力气极大,却不肯看她的眼睛。 沈忆欲靠过去再问,后方却冷不丁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忆还没来得及分辨,下一刻,一张年轻隽秀的男人面孔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他停在不远处,噙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沈忆攥紧湿润的手心,笑了下:“殿下怎么来了。” 季祐风眼神扫过沉寂无言的沈聿,没接话,反是笑道:“阿忆似有有话要跟连卿说,看来孤来的不是时候。” 沈忆镇定地道:“没什么,只是跟兄长叙叙旧,已经说完了。殿下是专程来寻我的么?” 季祐风朝她伸出手,没说话。 沈忆定定神,朝季祐风走了过去,身后男人的目光仿佛灼穿她的脊背,她克制着,没有回头。 季祐风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离开。 即将消失在沈聿视野里的最后一刻,季祐风微微侧过头,淡淡看了沈聿一眼。 两人极其短暂地对视一息,随即,视线便被茂密的林叶遮挡住了。 庆功宴后,皇帝把季祐风留下,没有人知道两人都说了些什么,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季祐风才踩着满地如霜月色进了府门。 阿宋得了沈忆的吩咐,一直等在王府门口,等季祐风回来了,她立刻跟上去,请季祐风回寝殿。 这么多天以来,这是沈忆第一次请他回寝殿过夜。 季祐风勾了下唇,从善如流地跟着阿宋回了寝殿。 一进门,男人脚步微微一顿。 沈忆今日罕见地没有穿往常那种捂得严严实实的寝衣,而是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薄纱衣,纤细精致的锁骨露在外面,白嫩丰满的轮廓若隐若现,她黑发未束,如瀑布般垂落下来,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朦胧,美丽,乖巧。 看见他进门,沈忆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唤了声:“殿下。” 季祐风停顿了数息,向净室走去:“我还要沐浴,你先睡。” 沈忆当然不可能先睡。 季祐风在净室待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看到沈忆靠在床头,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打盹,也仍然不肯睡。 季祐风坐过去,看了半响,抬起手摸向她的脸。 手指即将碰到的时候,沈忆挣扎着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男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转而向上揉了揉她的头顶,他低声说:“睡吧?” 沈忆眨了眨眼,眸光逐渐清明起来。她抬起双臂,搭在季祐风的肩上,环住了他的脖颈。 她迅速地压向男人的唇,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时间。同时空出一只手向下一路摸索,攥住了他腰间的系带。 季祐风反映极快地握住她的肩膀,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沈忆抿了抿唇。 季祐风道:“你做什么?” 沈忆忽然失笑,抬起眼,反问道:“方才,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季祐风沉默。 沈忆有些烦躁地撩了撩头发:“陛下跟你说,只要我们有孩子,你后继有人,他就让你当太子,对吧?” 她似笑非笑:“殿下,这是仅剩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也不想我们功亏一篑吧?” “阿忆,我想知道,”季祐风终于开口,却是问,“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沈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她缓缓扬起眉梢。 季祐风竟真的喜欢她。 她想了想,慢慢凑过去,眉眼微弯,轻喃着开口:“殿下,我当然……喜欢过你。” 季祐风眸色陡然一深,他一把拉过她,唇猛然压了下来。他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垂着头深深地吻她。 这个吻突如其来,迅疾而猛烈,他含住她的唇,反复舔舐吮吸,不厌其烦地攫取缠绕她的舌尖,沈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下来。 她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去扯季祐风的寝衣。 几乎同一时刻,嘴唇骤然一痛,唇齿间立刻蔓延开浓浓的血腥味,季祐风狠狠咬了她一口。 下一刻,他推开了她。 沈忆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男人唇角带血,一抹殷红将他素来淡漠威仪的面容衬得旖旎艳丽,摄人心魄。 可他的神色却是冷的,他拿着拭巾慢慢拭去血迹,将拭巾丢在一边,对她说:“阿忆,这件事急不来,再等等不迟。” 说完,季祐风穿着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寝衣,推门而出。 殿门前,季安见到季祐风这幅样子出来,不由惊讶一瞬,问:“殿下这是……准备去哪?” 季祐风往前走:“回书房。” 屋内,沈忆坐在床上,盯着门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 许久,沈忆强行压下心底的异样,面无表情地吩咐侍女熄灯,躺了下去。 书房。 男人披衣独坐在灯前。 季安远远守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 “季安。”过了许久,季祐风唤了他一声。 季安立刻走上前去。 季祐风垂眼看着跳跃的火苗,橘黄色的火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深邃莫测:“之前让你查王妃的身份,查的如何了?” 季安道:“禀殿下,我们的人刚刚追踪到曾经魏梁边境一带,有百姓说曾在梁地见过王妃,属下推测王妃在被沈庭植收为养女之前……可能是梁人,属下准备接下来继续北上,去之前梁国境内探查。” 说完,季安不由屏住了呼吸。 季祐风许久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微微抬起眼:“孤记得,当年沈庭植北伐梁国后,曾禀报父皇大梁血脉已经尽数除去,无人幸存,可对?” 季安一怔,不太明白季祐风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道:“是,属下记得是这样。” 季祐风望着前方墙上悬挂在正中间的一块皮草,出神了片刻。 那是他少时很喜欢的一条獒犬,后来被父皇得知,这条狗就变成了一锅香气扑鼻的狗肉,和这块皮草。 后来他再没让皇帝知道他喜欢的任何活物。 方才庆功宴结束,皇帝将他喊去,这个威严冷漠的男人坐在空寂辉煌的大殿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脚边的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祐儿,你与沈家那女人生下嫡子,然后杀了她,朕,就让你做太子,如何?” 灯火摇曳,季祐风的神色晦暗不明。 过了许久,他吩咐季安:“你继续查下去,但——” 他侧首瞥了眼季安,淡淡地道:“若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了你们在查王妃,或是知道了王妃的真实身份——季安,你提头来见我,可明白了?” 第057章 再别 时令走到六月, 暑气逼人,马车晃晃悠悠,沈忆听着聒噪的蝉鸣, 一路半梦半醒地到了骊阴行宫。 下了马车, 一眼望去, 黑压压的车队看不到头。 皇帝每年都要来骊阴避暑,她和季祐风都在随行的仪仗里,自是声势浩大, 只是今年的声势浩大和往年相比,略有不同。 沈忆往后扫了一眼,王公小姐们此刻都已下了马车, 丫鬟内侍们忙着把行李一件一件搬下马车, 一派忙碌热闹中, 姑娘们却十分端庄安静——安静得过头了,那一双双含情眼不时抬起,若有若无朝着同一个方向飘过去。 此情此景, 的确也算得上是另一种声势浩大了。 沈忆不用看, 就知道她们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任骠骑将军,沈聿。 沈聿在西南立了大功,皇帝终于肯给他个像样的职位, 只是还不肯把那历来只有宦官当的官职去掉,沈聿如今是护军中尉兼神策军骠骑将军。 如今,京中再没人敢说沈家即将没落的话,反是有不少人的眼睛盯上了沈聿夫人的位置, 暗自盘算着以后弄个诰命当当。 沈忆终是没忍住,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 男人一袭黑色劲装, 墨发束起,袖口收进护腕里,革带紧紧束在腰间,把腰身衬托得劲瘦有力,整个人干净利落,修长英俊,在人群中卓然出众。 这张脸,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叫人移不开眼。 几个姑娘有意无意地蹭到了男人身边,看起来是准备上前搭讪。 沈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隔着层层人群看了过来。 沈忆立刻转头,目不斜视地迈进行宫侧门。 沈聿的视线一直凝在沈忆背影上。 ……她唇上,似乎有伤? 骊阴行宫依山而建,宫道修得百转千回,上下起伏,沈忆跟着领路的丫鬟慢吞吞走着,一路的山色湖光半点也没看进眼里。 路过一片竹林时,数只蓝鹊振翅惊飞而起。 沈忆忽然停下脚,对前边宫人道:“此处风景不错,你们先走,我赏会景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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