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什么动静?”她微微抬首,哑声问。 一旁守着的小丫头笑着道:“听说是大少爷升了官,趁着中秋,大夫人叫人将府里装点一番,也算是庆贺,弄了好些花灯来,可好看了呢!小姐睡醒了吗?可要出去走走?方才隐隐出了些太阳影子了,倒不算冷。” “不用了。”扶萤掩唇轻咳几声,“我的那个木箱子里也放了一盏花灯,你帮我拿出来。” “哪个?”小丫头左右看看。 “罢了,我自己去拿就是。”她扶着床缓缓起身,寻到了角落里的那个木箱子,箱子一打开,里面便是那盏花灯。 小丫头跟在后面,连连催:“小姐穿得单薄,快些回床上躺着吧,奴婢帮您拿。” 扶萤被扶着上了床,轻声道:“将里头的灯点燃,卡在桌边。” “是。”小丫头去拿了花灯,点上了里面的蜡烛,小心翼翼别在桌边的镂空中,忍不住惊讶,“好漂亮的灯。” 扶萤笑了笑:“等天黑了会更好看。” 她靠在墙上,恍然便想到去岁过年时,那铺满天的烟火又在她眼前绽放,却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咳咳咳……”她捂着帕子又是一阵咳嗽,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似的。 小丫头急忙上前给她擦眼泪,只当是咳出来的,害怕担忧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叫小姐下床,肯定是方才那一会儿又着凉了。” “哪儿有那样见效?”她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小丫头的手,缓缓躺回去,“是先前的病症,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小丫头站着床边,见她背过身去,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又问:“那花灯还要点着吗?” 她没有回答,似是已睡着了。 偏要自个儿下地才拿出来的花灯,想来也不会想收下去,外面那样热闹,她却病恹恹地躺在这儿,心里定不好受。 小丫头如此想,悄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扶萤枕着湿枕,恍恍惚惚又睡去。 不知到了何时,外面又传来画绿的声音,一路从院门传到屋里:“小姐!小姐!小姐” 扶萤一下又醒了,抬头望她:“何事?” 画绿高兴道:“三少爷回来了!奴婢去送月饼的途中,刚好撞见三少爷回来的马车,同他一起回来的。现下他已到了府中,一会儿便来!” “团圆的日子,回来也好。”扶萤虽这般说,心里还是担忧。 她知晓自个儿去不了书院了,便只能叫画绿去送月饼。画绿藏不住话,见了方兰漳必定要说她生病的事,兴许方兰漳会说给陶裕听,又兴许陶裕当下便在方兰漳身旁。总归,若是陶裕知晓,若是陶裕心中有她,自会想办法来看她。 这下倒好了,月饼未送成,话未说成,人如何来? 画绿笑着低下声来:“小姐,要不要起身梳妆?” 扶萤摇了摇头:“我便是这副模样了,再涂脂抹粉也掩盖不了身上的病气,又何苦呢?若是表兄真心爱护我,也不会在意这些,若是不真心爱护,我即便是梳妆打扮了,又能如何?” “少爷自是真心爱护小姐,是奴婢多嘴了,奴婢扶小姐坐起来吧。”画绿扶着她坐起。 院门外,方兰漳正在匆匆赶来,陶裕与他一同。 到房门口,他放轻了脚步,先朝守门的丫鬟低声问:“小姐可在吗?” “在,方才刚醒。” 他脸上不觉多了些笑意:“我进去看看。” 不待他推门,陶裕道:“原本相识一场,听闻小姐生病,合该去看看的,只是男女有别,我还是在门口等候为好。” “都到了这儿了,你去看一眼也无妨。今日正是热闹的时候,她却只能卧病在床,若有人能看看她,想必她心里也会开心些。” 陶裕心中惭愧至极,几乎无地自容,却道:“也好。” 方兰漳微微点头,抬手推了门,和陶裕一前一后走进去。 扶萤瞧见陶裕,有一瞬的惊讶,而后垂了眼眸:“表兄,陶公子。病容相见,实在不成礼数。” “你与表兄之间说什么礼数不礼数?”方兰漳大步走近,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我邀陶公子来过中秋,本想一起出去夜游,可不想听丫鬟说你病了。” “小姐。”陶裕微微颔首,“小姐与方兄慢聊,我去外面等候。” “也好。”方兰漳替为答道,又吩咐丫鬟,“你们好生招待,我与扶萤说一会儿话便来。” 陶裕转身,正要抬步往外去,忽然瞧见桌上挂着的花灯,忍不住皱了皱眉,总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并未多问。 卧房里,方兰漳又与扶萤说起来了:“原本回家应当是先要去拜见祖母和母亲的,我怕去了母亲那里又会有耽搁,便带着陶兄一起先到了你这儿。” “嗯。”扶萤并未接话,问,“我先前让画绿去打听过,都说表兄中秋不回来了。” “我听画绿提起过了,原是不打算回来的,可祖母那个身子,见一面少一面的,便又回了。”方兰漳牵过她的手,“幸而是回来了,才知晓你病了,我虽不会看病,但好歹能来陪陪你。” “只是着凉,不算是什么大病,表兄不必抽空来陪我,也仔细过了病气,反而不好。” 方兰漳笑着抚开她脸颊上的碎发:“你都说了不是大病,又怕什么呢?你知晓了吧?母亲同意了,年底便让我们成亲。” “听说了。只是,过完年表兄便要考试,又要耽搁表兄看书了。” “哪里是耽搁?若能早些与你成亲,反倒是给我喂了定心丸,我反而能安下心来了。”方兰漳摸摸她的脸颊,“不要忧心了。” “嗯。”她点点头,沉默了会儿,给了他些磨蹭的时间,才催,“表兄快些去看望祖母和舅母吧,若是舅母知晓你回来先到了我这儿,定要怪罪你的。我与表兄不急于这一时。” “表妹说的是。只是今晚前面定要许久才能散席,我或许来不了了,明日再来陪你。” 扶萤弯了弯唇:“表兄心里有我就好,不必总往我这里跑,让旁人知晓了要笑话的,总归离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 “谁敢笑话?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扶萤见他走了,松了口气,又靠了回去。 画绿笑着进门:“三少爷待小姐真好。” 扶萤不知她从哪儿看出来的,实在不想再听她这恭维的话,摆了摆手,吩咐:“写春去厨房里了,不知为何还未回来,你去寻寻,我还想用些马蹄糕,你也去看看有没有。” “哎!奴婢这就去!”画绿又往外跑。 屋里终于清净许多,也暗下来,那盏花灯的光越发显眼,芙蓉色的花瓣隐隐约约映在地板上,风一吹,便轻轻晃动起来。 她看着,不知为何又一阵伤怀。 门外又有说话声,她蹙了蹙眉,往外问:“何事?” “小姐,是方才那个什么公子,就是先前跟着三少爷回来的那个。” “他怎的了?” “他说有东西不见了,不知是否落在小姐这儿了,请奴婢们帮他寻一寻。” 扶萤眉头动了动:“你让他进屋来。” “小姐……这样恐怕不合礼数……” “他是表兄的好友,先前我也见过的,算是有交情,和自家哥哥一样的,只是进来寻遗落之物,没有不合礼数。” 小丫头不好违抗她的话,只能去将陶裕请进了院里,又请到了正房里。 扶萤已穿戴妥当,朝小丫头又吩咐:“你出去吧。将门关上。” 小丫头抿抿唇,照办了。 “我本不该来的。”陶裕站在外厅里,垂着眼道,“可我有一事,今日若是不寻到答案,我恐怕一夜都无法入睡。” “是表兄的事吗?”扶萤早已想好了说辞。 可陶裕却道:“不是,是那盏花灯。” 扶萤心头一跳,将灯拿起,故作镇定:“这花灯如何了吗?” “这花灯,小姐是如何得来的?” “自然是在外面卖的。” “何时买的?” 扶萤微微握紧手,走到桌边坐下,低声道:“公子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我实在不明白是何意。” 陶裕上前两步:“好,那我便直言了。去岁过年时,我曾在花灯小摊上见过一女子,她猜中了灯谜,得了一盏与小姐一模一样的花灯,那谜题是杜公瞻的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扶萤心头跳得越来越快,她清楚,陶裕要说的绝不止这些,恐怕是那日瞧见她和李砚禧如何了,否则不会这般神情,也不会偏要此时来认,往后自有时间。 她脑中飞速转动,先作答一句拖一拖:“公子不如一并说完。” 陶裕端详她,接着道:“当时我便极其欣赏那女子,不想,不过多长时辰,又在酒楼二楼远远瞧见了她,瞧见她与情郎相会。” 话已至此,再说谎反而不妙,她便道:“是,那女子便是我。” 陶裕垂了垂眼,神色很是落寞:“你有何要解释的吗?” “你还愿意听我解释吗?”扶萤也垂着眼。 “我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开始,也不喜欢无缘无故的结束,我听你解释。” “那人是我身旁的小厮,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护送我来京城,若是没有他,我已死在路上了,今日未必能站在此处。我一人来此,孤苦伶仃,与他日久相伴,的确有了感情。”扶萤拿起帕子,轻轻抹去滚落而下的泪,“我原以为他对我不一样,后来才知他也欺负我蒙骗我,早前已将他打发了。” 陶裕看着她颤抖的唇,哭红的眼,一时伤心与落寞多数化作了怜悯。 她忍了忍,没有哽咽出声,又道:“我与他,也算有过肌肤之亲,且与表兄的不一样,我对他的确有过情,我知晓是个人都会介意。我不该瞒着你,便是方才,我也想过将此事隐瞒下去,你若是因此不愿再要我,那便也只能如此了。” “我只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将这灯拿出来,可是仍旧放不下他?” “今日中秋,正是团圆之日,我孤身一人在此便罢了,又因病无法出门,听闻外头在布置花灯,也不过是不想这房中太过凄冷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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