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的表情徘徊在笑和哭之间。两片嘴唇哆嗦个不停。令满朝太医愁白了头的剧毒,就这样神乎其神地好了? 他不敢细问。扑通往下一跪,老泪纵横地哭了。因为怕吵着重伤的莲宝姑娘,忍着不敢哭出声。浑身都在颤抖,好像灵魂快要崩出来了。 大家低声道喜,高兴得直掉眼泪。 余天胤挥手,让仆人们各办各事去了。 他还没法彻底高兴起来。要等她好了才算真正的大喜。 他走到竹榻边,一动不动地守着。心里不停胡思乱想。好的、坏的都想到了。心里一会儿春暖花开,一会儿又冰封三尺。 莲宝醒来时,天光已放亮了。睁眼就看到余叔那张腊肉脸,以及脸上冰潭一般又美又深的眼睛。她虚弱得喘不动气。肚子疼死了。异核悬在丹田中,吃力地旋转着。 余天胤目不转睛地观察她。 平常的鲜活气都没了,脸白得像雪。眼睛还是无神的,是垂死的眼睛。他心疼如绞,故作镇定地说,“没事了,来,喝点参汤。” 她半死不活眨了几下眼皮,又昏昏睡着了。参汤递到嘴边也没喝。他放下勺子,再次焦灼地把脉。上次她被刘二帽所伤,过了一夜伤口就全消失了。 这次却不行。难道真把半条命给了他? 他把那只软得像猫爪子的小手包在了掌心里。眼底浮起薄薄一层泪,有如光环一样。 沈安默默站在门边,心里阵阵害怕。 当时雷声、雨声都太大了,他啥也没听见。其他人也跟聋子一样。幸亏上天护佑,主子有惊无险,终于平安渡劫。 如今只盼莲宝姑娘能够挺下来。 然而,身上那么大一个窟窿,女儿家到底娇弱,不是沙场打滚的汉子。能不能挺过来真难说。虽然用了最好的创药,这也保不准啊…… 沈安不敢往下想了。 侍卫回来了,站在檐下低声禀告:“三人都擒了。招得很快。” “何人指使?” “陈绍俊。”侍卫请示道:“如何处置?” 沈安嘴角使着一股阴狠的力,奸宦的表情全出来了 ,“弄死他太便宜了。” 天一亮,绍俊心情很美地等待事态爆发。 他期待着一个蓬头垢面、哭着回家的王莲宝,还有鸡飞狗跳的王家人。全村人都会看到她这个下场。他把心都盼热了,脖子也望酸了,好戏迟迟不登场。 哪里出错了?几个杂碎不会骗他吧。 东头坞子上静悄悄的,一点不像发生了命案。 绿树如云,青砖大瓦。厨房上空还腾着一根炊烟。远处望去,安宁得像一幅画儿。 绍俊越看心越乱,到了中午实在坐不住了。装着闲逛沿河往东走。然而,隔着五丈宽的河水和一片繁茂过头的绿树,根本看不到屋里动向。 他不甘心,着了魔似的非要看到王莲宝的下场不可。干脆回去找了条船,直接登门造访。半刻钟后,他登上了石阶,站在了余家的门口。 “请问屋里有人吗?” 没人应声。 门像一张大嘴敞开着。他张头探脑朝里看看,敛着步子走进去。屋里整洁雅致得让人吃惊,一看就是上等人的居处。绍俊置身其中,感觉十分迷惘。 想象中惨绝人寰、大快人心的一幕完全不存在啊,哪里出错了? 隔壁房的门帘轻轻被撩开了。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步入他的视线。心虚的绍俊趔趄往后一退,出了一身冷汗。 瘸子…… 他根本没有死。活生生站在他跟前,身高八尺,肩背像岩石雕刻的。身上没一点伤。更可怖的是,走了几步,腿也不瘸了。 他朝他睥睨过来,那一眼有如君临天下,威严不可形容。 绍俊一脸空白。背心被汗湿透了。脑袋里一瓢糨糊,竟连一句寒暄都想不出来。 “何人不请自来?”余天胤淡淡地问。 绍俊自认绝非上不得台面之人,可是这一日,恐惧与尴尬交加之下,竟没法想个托词替自己圆场。他把手一拱,草草行礼说,“打扰了。”低头拔腿就走。 简直是落荒而逃,狼狈如狗。 余天胤漠然望着他的背影。 然后,对沈安使了个冷冷的眼色。 这天傍晚,村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最近风光无两的绍俊被人打了。 断了一条腿,命根子也被踩烂了。 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跑去隔壁村头找刘二帽的酒肉兄弟窜门。不料,门里窜出个醉酒的贼人,不问青红皂白将他痛打一顿,飞奔而去。 他满地打滚,叫得像被屠宰的牲口。 被人抬回家时,娘许水花当场昏厥,一家人哭声震了天。陈家八代才冒出这么个出息人,眼看着要飞黄腾达了,大伙儿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节骨眼上他被人打坏了。 这不等于要了一家人的命么。 玉娇听到消息时,眼前一黑。茶杯没拿稳,滚烫的茶水全浇在了身上。
第49章 049 ◌他很想捧在掌心里,温柔地守护一辈子。. 莲宝醒来时,入目是根娣的脸。 半哀半喜的,有点愁云。但那份愁并非贫苦人的怨愁,是有福人的清愁。眼睛深处的喜气浓得可疑。 她感伤地说,“不要乱动。娘真命苦,儿子好了闺女又接着磨,要把娘的老命磨没了。” 这份感伤里怨气很少,嗲气却蛮多的。 莲宝不晓得余叔对她咋说的,干脆就不吭声了。 她被挪到自己卧室了。身上换了雪白的寝衣。肚子上的伤口凉丝丝的,已经不怎么疼了。异核的转动明显趋于顺畅。 应该脱离危险了吧? 看样子,一条小命捡回来了。劫后余生的莲宝舒了一口气。 “二百五啊,你睡整整六天了哦。”根娣叹着气告诉她。 过了一会莲宝才知道,余叔承认了他是来渡劫的,自己替他挡了一劫,是他升仙路上的大功臣。于是,又赠了娘和哥哥五张银票。都是千两一张的。 难怪娘这一脸化不开的喜气。原来又狠狠暴发了一回。 娘扶她解了手,又擦身、洗脸、漱口。然后,喂她喝水、喝鸡汤。莲宝睡了几天,早已饿成空桶了。鸡汤一入口,几乎瘫痪在这幸福的感觉里。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根娣不停地嘀咕。 莲宝把大半碗汤喝得渣子不剩,娘高兴得满脸褶子都漾起来了。 她克制不住自己,抛出个爆炸性大八卦来。 “晓得吧?绍俊的腿被人打断啦!”根娣一脸慈祥地说,“命根子也废了。” 消息太劲爆了。莲宝差点喷娘一脸水,“哈,谁打的?” “贼人的脸没瞧清。他吃饱了没事干,跑刘二帽的兄弟家走动,你说,他不出事谁出事?打人的是个脸生的醉汉,二话不讲就下死手。现在陈家上下哭得死去活来哦。水花上门来问我求药方子。哼,被我拿苕帚打出去了。” 莲宝出神地琢磨着。吃饱了没事干,绍俊去刘二帽兄弟家走动? 她明白了。天杀的,派那几人来的是他?她立刻联想到,打人的醉汉肯定是老余派去的吧。 如果是这样,他简直算仁义了。当时被扎那么多刀,就意思意思要他一条腿? 对了,命根子也被废了。 “居然有这种事啊?”莲宝怔忡着说。 “常家派了最好的大夫来。玉娇也亲自来望过了,哭得眼泡红肿。你别看她现在积极,要是绍俊真残废了,她还愿意把他当人?哼,这门亲肯定黄掉。反正就交换八字,还没过礼呢。”根娣幸灾乐祸地笑笑。 莲宝板着脸,假装是个高尚的圣母劝根娣善良,然后,又十分舒心地睡了一觉。 心情明媚得不像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被窗户的哭声吵醒了。 那声音又焦又枯,嗓子严重磨损,听着特别剐耳朵:“莲子啊,看在从小情分上,你把方子拿出来救救你绍俊哥吧!陈家一万个对不起你也不是他的错。你菩萨心肠,行行好吧!” 呵,是许水花。 莲宝默默地翻个白眼儿。她不准自己同情心泛滥。自己才刚捡回一条命呢,行好救他?!救了他,对得起死掉的那个莲宝么? 旁边还有陈家人在帮腔,“莲宝,你家阿金说了,你手上有方子把你哥治好了,把你瘸子叔也治好了,干脆就积个德吧。以前的事一笔勾消。大家毕竟一个村,以后还要走动呢。” 干脆?莲宝干不了这个脆。 她摸了摸伤口,轻轻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偷看。 天,外头好多人。全村都出洞了吧,河对岸都站满了。这边门口也站了十七八个,都是来给许水花壮声威的陈家族人。 每张脸都气势汹汹的,充满了侵略性。他们都准备跟着绍俊鸡犬升天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全族利益被伤害了,岂能不急? 沈安牙关使着一股力,凶巴巴地说:“速速离开。此处不是尔等撒泼的地方。” 许水花是赶不走的。这疯婆子呼天喊地,在门口青石砖上打滚:“你不给方子我就死这儿吧。”一大把鼻涕甩向井边。 两个侍卫脸黑透了,二话不说架起人来,往河里一丢。扑通—— “杀人啦,杀人啦!”陈家刁民被彻底激活了,拉响了战斗号角似的拼命尖叫。绍俊的二叔、三叔和舅舅们急眉赤目奔上来,要把两个侍卫往死里打。 莲宝看得头皮发麻了,乡下蛮族好可怕哦。根本不讲理。 沈安拿起井绳一甩…… 好家伙,此人绝对是个高手。只见长绳如有意志,“刷刷刷”龙游蛇走,瞬间缠住了闹事者的脖子往河里一甩。河面便像下了饺子,扑扑通通一阵响。 沈安“呼呼”耍着绳子,周身裹满了万千绳影,凌厉诡谲,呜呜生风。 他中气十足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来,来啊——” 陈家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屁股尿流跑上了船去。 许水花被人打捞起来,蓬头散发水淋淋的,宛如一只狰狞水鬼。哭声也惨得不像人:“诶啊,我活不成啦,活不成啦!你们王家人良心坏得畜生不如啊!” 莲宝撇撇嘴,又回到了床上睡觉。 前后睡了六天,吃的也是大好补品,现在总算缓过劲儿来了。见了底的生机终于开始回流。相信不必多久,她就能把自己修补好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老余在门口和娘说话,问的是她的情况。 莲宝微微笑了,听着他的声音入了睡。 这一夜,她朦胧间又醒了一回。身旁有一大团人影,坐在床边替她扇风。 风柔缓轻送,像妈妈在细心照顾宝宝。既怕她热,又怕她冷,无限怜爱在其中。虽然她看不清,却能感觉自己被无限的柔情包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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