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周氏虽也是个名门望族,可闯了一番天地的都不是她们二房的人。她们二房不过同琅琊王氏于多年前在惠帝的席面上碰过几盏,忽得便得了她这个来的有些太突然的娃娃亲。 听阿耶身边的文篱说,大约是瞧着两家当时都怀着身子,觉着有缘,又似有安东将军拉拢她们二房,想着兄弟二人都能为朝堂贡献一份力,一文一武,岂非妙哉。 只是如今怀帝当政,也不知这先前定下的婚约,在那作为司马帝王家的左膀右臂的琅琊王氏心里边,还究竟还做不做数。 时间不等人,她们二房一脉也说不上什么话,王家又多得是理由可以将这摊子烂事丢出去,到头来出丑的依然是她们周氏。这道理没人比韵文更清楚。也因此在她降临人世间为数不多的十几年的日子里,她逐渐明白一个道理: 既然寻不到答案,那不如就不寻了,与其将一辈子拴在一个自己压根就不知未来会如何的陌生人身上,倒不如为自己创造一个将来靠谱。 她眼里有光。“寻芳,你说这汝南外边是个什么模样?这洛阳城又会是怎样的繁华景象?” 一旁的寻芳听了自家女郎这话,眼皮陡然一跳。 她怎么觉着自家女郎说的话,这般像她挨竹板子的声音呢…… 可无奈自家女郎似是一早便想好了这计划,话还未在脑子里转上一周呢,便见她已在翻箱倒柜寻着衣物首饰准备外出的包袱了。 寻芳欲上前阻拦,却反被韵文询问月银存放在哪里,她好身上揣一些做盘缠,于是自己两眼翻了翻差点没气昏过去。未了,寻芳总算是平复心情深吸了两口气,终于还是苦着脸着手助她。 女郎自小便从未为自己而活过,既然她有此心,她也莫要再拦她了,免得让女郎连这唯一一次的机会都失了。 寻芳手上动作虽不慢,心里却有一事始终不明。“可是女郎,您真的想好了吗?到时候郎主和主母若是知道了……” “阿耶和阿娘就是知道了也无妨,便只当是出去散心,只是免不了我自个儿挨上一顿板子,你只管将罪责全揽到我身上便是。” 看她既想明白了,寻芳心中虽还有担忧,却也只好作罢,为那些包袱打上牢固结后便碎着小步去了小厨房嘱咐下人去多做些女郎平日里常用的菜式。 她虽是同自家女郎一道长大,可自己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谁是主子谁是仆,就是再相熟也不好越了规矩。 主子想干什么事儿,她无权阻拦。 于是就连韵文究竟是何时从屋子里跑出去,又是如何在用晚饭时寻不到人的,寻芳也不清楚。 她端着碗碟回过身,眼尖地瞧见了桌案上的那枯枝玉瓶也随着女郎一道不见了,叹了口气顿了片刻,思索间轻放下羹汤却又仔细着重新捧了起来,扭头重新回了小厨房。 “待过会儿女郎回来了,重新热一热再端过去吧。” * 韵文手中端攥着那青瓷瓶,倚着墙走得磨蹭又无目的。 夕阳光辉不比午后日头,是昏黄而越发懒散,映得手里的青玉瓶也瞧着没有那么冷了。 府邸中,潺潺流水倒映,落在她眼里,显得眸子也有些湿润。 想她过活了十六年,从未自己单独出过远门,如今只是这么一想都有些心慌意乱。 她瞧着自己手中的玉瓶和枯枝陷入沉思。寻芳先前之言语其实并非毫无道理。年少心动只是一瞬间,可如今却要像大海捞针一样满城去寻,平心而论,她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自己想得正专注,没察觉头上忽得掉了朵紫荆花下来,软软的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将韵文吓了一抖。 可她仰头,身后高墙并没有紫荆树。 她这才意识到来者是何人。 韵文心下一惊,觉得有些意外,然不过片刻便迅速做了决定,手中轻轻攥着那朵花,提着层叠的裙摆小步地跑向了后院的门,又是费劲挪开门上那厚重木板,不太出乎意料地推开了后院小门。 门后,是那少年郎抱着臂斜斜地靠在门框上朝她笑。 “还喘着,定然是跑了来。就这么着急来见我?” 声音痞气又吊儿郎当,韵文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给这小子太多好颜色看,免得他又开始说些玩笑话捉弄她,叫她下不来台面。 “这里是周府,不是袁府。你走错门了。” 袁宇愣了愣,却眼看着那府门是真真切切要在他的面前合上了,这才终于有些发急,伸手拦着她。“我不过是瞧着你心情不太好,想着逗你开心。那么许久未见面还是这么凶神恶煞,你至于嘛……” 韵文便细细瞧了眼面前的少年郎。倒是比上回她见着他要愈发高了些,也愈发黑了些,这气力么……她自然更是拼不过他了。 她透过他的那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心里不由得跟着泛起了另外一些事。 汝南袁氏原是陈郡袁氏往南边发展的一脉分支,说到底在汝南也算是个大家族。袁家郎主袁庆宏同致远将军宁堰是故交,二年前边jsg关打了场胜仗,袁家郎主才回了汝南不久,便写了函书,将袁宇丢去了宁大将军手下,美其名曰让他好好修身养性,脱去那一身毛躁的皮,近日才得以回来。 听阿兄说,此番他回得急,吴郡同汝南郡有近半月的路程,他却是骑马十日便到了,说他急得好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 袁宇同她一道长大,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个青梅竹马,面上瞧着关系自是比旁人要好上许多。 殊不知二人其实私底下掐架时候可远比表面和谐之时多了去了。 毕竟都地处汝南郡,两个世家相熟甚久,她虽并不是十分待见袁宇,却同他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两年之期已到,他也从吴郡回来了,按规矩自己原本也理应去袁家拜访。 不过他亲自来了,倒也省得她再跑一趟。 只是她怎么瞧着这袁宇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怪,总觉着和记忆里二年前的他有些不一样了。 袁宇瞧着面前的少女只是瞧着他不说话,心里的欢喜也溢了出来些,嘴角跟着咧了咧,“这就看呆了?” “啧,那倒没有,变丑了倒确为真。” 虽说没眼瞧他自恋臭屁模样,然而今日韵文倒是破天荒地损了他好些句,“我们周府又不是没有正门,看来吴郡风水好,在宁远将军那儿待了两年,飞檐走壁的本事学了不少啊。” 紫荆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丢回给袁宇,“不过你倒是来得正好,我还的确是找你有事。” 袁宇的力气有些大,因长时间握兵器而磨出了些许茧子的手稳当接住,又似是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小心捧着瞧,是花瓣微微蜷缩。“既是绵绵的话,我可得仔细听着。”
第2章 闲听落花(二) 少年长她二岁,后年便能行冠礼了,又怎可能什么都不懂。 他唇边噙着笑,眼中闪着光,目光炽热又有些闪躲。 也亏他赶得及时。他那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上的绵绵还未被那所谓的婚约束缚。 天知道他这二年在吴郡度过了多少个日思夜想的夜,那躺卧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吴郡是个富庶的江南地儿,可兵营并不是。 每到夜深人静时分,那思念愈浓,他便藏掖着自床底拿出那攒了许久的蜡烛根,背对着门窗,提笔写下一封又一封那根本就寄不出去的书信,再从蜡烛烧出的蜡油浅坑中挖一点封住信笺的口,仔细放在身下那薄薄的褥子下,贴着他心口的位置,才得以能够安心入睡。 于是当他紧张地一口气狂奔回汝南,发现她甚至连那所谓的未婚夫的面都不曾见到过时,他真是觉着这些日夜自己在心里不断地对着三清真人的祷告,终于是被真人神仙听见了。 况且他记得清楚,汝南向来有道不成文的规定:女子即使身上背有婚约,但若是过了及笄之年两年后还未能履行,则可另择佳婿,不算违约。 这样想来,他还是有机会的。 心事难掩,耳根爬上一抹绯红。他看着她的懵懂样儿,可恨都过去二年了,他的绵绵除了变得更漂亮了之外,似乎在另一方面还是没怎么开窍。 虽然不断安慰自己应慢慢来莫着急,可越是这般想,心里越觉得像有猫爪挠着得痒。低头瞧着那挽了简秀发髻的人儿,越是觉得好笑又无奈,心里边也是觉着这事儿也不好同她直接挑明了说,越想越别扭,不觉叹出了声。 这一声倒是让韵文终于回过神来了,原本脑子里还在仔细斟酌着同他解释的措辞,此刻是秀眉一拧,哼着声沉不住气地揪住了少年的耳:“都说了,不准再唤我绵绵,我都及笄一年了!你不嫌臊,我还要面子呢!” 袁宇吃痛,忍不住想伸手去捂自己的耳,却又担心自己这样不觉地摸了她的手,她若是生自己的气了,怕是还要不知多少日才能再见着她一面。小心思在心里边绕了好大一圈,这才终于有了决断,求饶着女公子饶命,那声音要多凄切有多悲凉。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偷瞄了去瞧她此刻的模样。 在他眼里,好像周韵文不论做什么都是这般软绵,叫人提不起气来,不愧是他阿娘当年给起的乳名,实在贴切。 袁宇揉着自己本其实并没有怎么被揪红的耳,笑盈着弓下身子,柔声问着面前的人儿,“什么都不同我说,我又当如何帮你?” 韵文扁了嘴沉着气,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终于才正了脸色。“我想逃。” 少年轻微挑了下眉,甚是不在意。“好啊,我带你走便是。想去哪儿?” “离开周府,离开汝南,去洛阳。” “这还不简单,去洛……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原本还有些吊儿郎当的少年忽然整个人认真起来了。“怎么忽然想到要逃去洛阳了?是不是你阿耶又逼你去读那什么女训女戒了,还是他又要让你等那个根本就没有将你放在眼里的王家小儿!” “那是琅琊王氏的正宗长子,我见过他的生辰八字,是春寒时节的人儿。你生于深秋,人家应当是比你年纪要大上些许的。” 韵文小心纠正着他的话,可少年脸色越发阴沉,隐忍着正欲发作,她瞧着心里发慌,只好着急忙慌地解释,好不容易将潜在危险重新堵了回去。 “诚然我是不愿嫁的,可阿耶若是知道我的想法,定然又是要将我关在屋里罚我思过,倒不如抓紧跑了的好,跑到他们根本寻不到我的地方,到时候谁爱嫁他谁嫁了便是,说不定先帝那会儿子的指腹为婚,到了今日便也不作数了呢,想来阿耶也应当是不愿看着我去那王家深宅大院拘束着一辈子的……吧。” 那身请了人家精细地绣了燕绕海棠连枝纹样的,就连锦缎料子也都是汝南少有的丝缎锦料水色罗裙,此刻在她手中被揉地皲皱。韵文就这般生扯硬拽地解释着,竟还将自己说得有些委屈了,满脸苦涩地望着他。“可你也知道,阿耶不曾教过我骑术,我一个人肯定是逃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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