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听了。”她应得含糊,“呐,就准你喊我绵绵,不准我喊你袁小胖了?我就喊,我偏喊,闹着你!” 他面上顿时一黑。真是恩将仇报! 可他看着此刻想要随心所欲,身上却依然有刻意的教习礼仪痕迹的人儿,原先想同她拌嘴的心思还没成一个囫囵型便被打消了。 若是能得一时片刻的闲暇还用不上挨家法板子,那他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了。 于是无数言语被重新吞回了肚中:罢了罢了,由她吧。 一时间二人相继无言。 袁宇撑着脑袋,指尖轻叩着纹路粗糙的木桌,忽得觉得今日这事情有些过分顺利了。他不安皱眉:“可就这么出来了?你jsg阿耶呢?” 韵文一噎,“阿耶近来忙得很,顾不上我,这才能偷偷溜出来的嘛。” “那你阿娘呢?” 韵文依然是忙着将糕饼往嘴里塞,噎得有些干,端起小厮刚斟满的热散茶便往嘴里灌,缓了好久的劲儿才应道:“阿娘她月前回泰山郡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听说是大母病重,叫了散落在羊氏外边的子女们回去侍奉,就连洛阳那边的素来同阿娘不大对付的二房一支也都被叫回去了。” 她抬眼,对上了袁宇那有些不解的眼神,又笑道:“你放心。我呢,生在汝南,入的是周氏的族谱。再者,我也没见过我那所谓的大母,谈不上什么亲情不亲情的。” 她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只是嘴上说得虽松快,心里边不免还是泛起丝丝苦意。 就这么一个一点儿都不稀罕的羊家,不说她自己了,此番就连她阿娘都差点去不了。 她时常觉着,像自己阿娘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生在这种世家大族里也并没有什么好的。一步行错众人嘲笑,说翻脸便翻脸的本事那可比戏班子的都要厉害上几分。 还亏得阿娘当年还是整个泰山郡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奉了皇命一朝低嫁,出嫁时的仪仗嫁妆就是再丰厚华贵,终归还是抬不起头来,连二房那几个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的姨姊妹们曾经来了汝南,也都要嘲笑她竟能忍受在这样一个穷酸地呼吸空气。 每回想到这一处,她便觉着心肺里面满满郁结得都是怒气,这会儿也没能忍住,往桌案上一拍掌。“汝南多好啊,景致好风水好,她们不识货,真以为自己多高贵一样!” 袁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害了一跳,起先虽听着有些迷茫,可在心里大概转了一圈也多少明白了些。 大约是他的绵绵想到了泰山羊氏的那些个远房表亲们吧。 他吃不准这会儿她内心是怎么想的。“那你……” “袁宇,这回我是真切考虑清楚的。” 她正了脸色将手中啃了一半的糕饼放下。“我规规矩矩地活了十五年,阿耶阿娘说须得谨言慎行,要端庄娴静,要和我阿娘过去在羊家时候同样的一幅模样,何况我身上又有着同那琅琊王氏的婚约,沉重拘谨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有什么用呢?” “你瞧我阿娘,礼仪举止挑不出一丝毛病出来,如今不还是落得个被母家的人看不起的地步,我不愿重蹈覆辙。如今我已经将要及笄一年了,我那所谓的夫家,不是今个儿这里推脱就是明个儿那里有事,吊着一口气,让人难受得紧,在外头人看来真像是我不知轻重,一直吊着他家的婚事不放呢,谁又会知道咱们明里暗里送了多少退婚信笺过去。” 她扶着额叹气。“这么一来一往时间一长,我倒是成了邻里间的笑话。汝南一共就这么大点地儿,消息传得快,多少早些年觉着是天赐良缘的人家,如今不也是来我们周府门前踩上一脚。自不量力,不知羞耻,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了。” “我想着,我都已经拘束了那么十多年了,与其一辈子被拘着,倒不如为自己活一次,总归这门亲事我是不想再留着了,谁沾身谁知道里面的怨念。这婚,逃得成便逃,逃不成,哪怕是之后被阿耶他们重新抓了回去,打上个二三十个手板再跪上几日的宗祠,我也不后悔。” “我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像个戏班子的傀儡。” 袁宇点头。周家还有羊家的事儿,他或多或少地听他阿娘讲过。家族越大,人就越多,况且人心是最难猜的。各家心思越多,事儿也就越复杂,勾心斗角弯弯绕能转晕个人。 不过他们袁家可不一样。他们袁家人少,清静,没什么勾心斗角。 客栈里来往的人并不少,碗筷碰撞时的清脆声杂杂地环着耳旁,听久了就连心里边也觉得有些急躁。 因而某个满眼都是糕饼的人儿只一味皱着眉地填着肚子,没能瞧见面前少年郎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客栈外,低调而宽敞的马车缓缓停下,客栈里边的小厮见状,来到袁宇跟前弓着身。“郎君,您先前交代小的去寻的人已经来了。” 韵文疑惑地朝外边瞧了瞧,又是目移疑惑地瞧了瞧面前的袁宇,“你什么时候去备了马车?” 袁宇并不回应她,只是笑着往那小厮瘪瘪的干袖中塞了几枚钱,才回过头。“也就方才进客栈前,顺口一提的事儿。这段路毕竟不算短,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女郎就这样在外边走动多有不便,坐个马车稳妥些。” 他望向她的眼里堆满了笑意。 他才不会告诉她,他其实是不想让旁人再过多地瞧他的绵绵罢了。 韵文呆滞了一瞬,半晌只从肚中冒了个气嗝儿出来,却又像是后知后觉地忽然意识到什么,手中包着糕饼的油纸包猛地往桌上一拍,作势站起了身。 “嫌我吃得慢?袁宇,两年不见,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她正在气头上,却看见袁宇面上的笑意忽然一收,心中顿时有些不安。“是怎么了?” 在宁远将军麾下待了两年,袁宇可谓是对这些地动山摇的声音十分敏感。 这是马蹄和轮轴的声音,离客栈已经不算远了。 他难得对着她板起了脸。“绵绵,你当真要去洛阳?” 韵文一愣,险些没能反应过来:“自然……” “那你现在便上马车。” 韵文:啊?这么突然的吗? 她依然站在原地不动,袁宇有些焦急,掏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后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将她往那马车中一塞。“来人了。我替你掩着。” 韵文瑟缩在马车中,看着袁宇这般紧张却又十分有条理地同那马车车夫交代着事情,又从马房中将他自己的那匹马牵了出来,没有半分与她同行的意思,忽然觉得他同自己印象里的那个小胖子有些变了。 正思忖时,脑门上忽得又轻轻挨了一记,这才发现袁宇不知何时也跳上了马车,还掰着她的手往她手心塞了叠薄纸。 “我这还没走呢,你便这般思念我了,都发呆了,可怎么办才好。” 可韵文还没回过神来,他便已经重新跳下了马车。“你手里那个是文书,没它你是进不了洛阳城的。钱哥——” 袁宇挥着手,那坐在前沿上面的车夫便爽朗地哎了一声,扬手挥了鞭子,马车于是缓缓动了起来。 韵文这才反应过来,忙去掀帘子探头寻他:“那你呢?” “我断后。” 她虽看不见袁宇此刻的样子,但听得出,他这会儿当是笑着的。 却不知袁宇将最后那一点笑意收回去后,颓着脑袋跨坐在马背上,任由心里的苦涩蔓延开来。 我替你断后,你可莫要辜负我,定要心想事成,我才好干干净净地上门来提你的亲啊。 * 韵文捏着手里的文书,沙沙的纸声伴着疾驰的马蹄,别样清脆。 这小胖子,什么时候居然也会关心人了。 马夫驾着马,听不见车里的动静,于是笑着开口。“小的是袁小郎君在吴郡宁远将军麾下时便跟着的护卫,此次随他一道回来,女郎唤小的钱哥便好。” 他依然没听见身后的人有什么反应,于是又解释道:“小的家在戈阳,上有老下有二小,不是什么贼人,女郎放宽心便是。” 韵文这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轻声应着。 这人竟还是个话痨。 “女郎,小的还是想斗胆问一句,袁小郎君与你,可是互相心爱之人啊?” 周韵文听了这话一愣,面颊一红,“钱哥说的什么糊涂话。他同你说笑呢,那就是个小时候总爱欺负我的小胖子!” 没成想钱哥听了她这话,笑声反而更响亮了。“噫——女郎心里面装糊涂,但小的可不糊涂。原先在吴郡时兄弟们想撮合他与将军家的女郎,全被他一口回绝掉,非说自己早就有心上人了。小的原本还不信呢,今日见他满心满眼都是你,才知道原来袁小郎君还有这样一面。” “女郎您也看看袁小郎君吧,他可是个极好的人儿。” 马车行得快,疾风卷着帘子钻近来,摇摇地挂在少女的鬓角,触了少女发间的那支步摇,叮铃作响,和着马蹄的清脆声,消散于前往洛阳的有些颠簸的途中。 钱哥依旧笑得爽朗,瞧不见韵文那被揶揄后慌乱的模样。 她身上在抖,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马车晃得,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他跳上马车对她说了些什么。 “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思念你?我思念汝南的郝记铺子家的糕饼还差不多!” * 袁宇跨坐在马上牵着缰绳,任由马儿在原地来回踱着步。 远远地瞧见了似有马车车顶的样式,他瞧得不太真切,但也依稀能看出是他们袁家的马车。 啧,追jsg得还挺快,这才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他咬了咬牙,双脚一蹬,干脆直接朝着那一众人等迎了过去。 意外又并不太意外,迎接他的不只有袁家的小厮和他父亲袁庆宏,甚至还有周家郎主。 他自然是不会把韵文的事儿供出去的,满脸是轻浮的笑,只说自己是一个人出来望风景的。 只是他向来不擅长扯谎。这话一说出来,又是摸鼻子又是捏耳垂,是个人都知道他定是瞒了点什么。恰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了周家唯一的女郎,气得他阿耶没忍住,当场狠狠地给了他几巴掌,又罚他板子又罚他跪宗祠,也不让厨房给他饭吃,要逼着他将周家女郎的下落说出来。 板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身上,连袁家主母都瞧不下去了,哭喊着想让袁庆宏赶快收手。可平日里她那用惯了的娇嗔法子在今个儿像失了效,直到温夫人哭晕过去,板子都没停下 袁宇依然咬牙不说,气得袁庆宏放言,他若是一直不说,这板子便一直打下去。 可怜他一声都没吭,最后是直挺挺地晕过去又被痛醒,瞧得一众下人都心痛得不行。 即便是这样,在袁宇彻底晕过去前,他心里边还在不断祈祷,绵绵这会儿可一定要走远了,千万别被寻回来,别来看见他此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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