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着将内室的门扇轻轻打开一条缝,庭院里已经没有人儿了,于是叹了口气再度将门扇合上。 “耽搁太久了,今个儿怕是要有场硬仗。” 云翠择着妆台上的簪钗,看寻芳亦是将那嫁妆里的首饰妆匣一一打开来挑着,韵文自她们二人中间挤过去,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细细地将鹅蛋粉往面上敷。 寻芳瞧了眼她今个儿的衣裳,“女郎今个儿便别穿素色衣裳了吧,您可是新婚,挑件喜庆些的若桃色当是好些。” 韵文听着这话,手上一顿。“出了阁嫁了人,身份便也变了,再唤我作那女儿家的女郎二字便不妥了,该唤我夫人的。” 二个侍女皆是讶默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会子还不太适应,婢子们这便改口。” 云翠手中捏着一根梨花白玉簪,“夫人头一回去定省,还是莫要太过惹眼,但也不好失了被那群人下了面子。谁不是个正头世家出身,咱们周家也快要来洛阳了,咱们也是背后有人的!” 韵文笑着点头,头上是云翠替她仔细簪着发髻,面前是寻芳凑过来替她描着眉点着唇,不一会儿便推了门欲往长戚阁去。 然三人的步子却齐齐顿住。 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原本的空庭里面此刻却忽得多了个穿戴精致的侍女,双手交叠在胸前,安静地候着。见她们三人自那内室门槛后面缓缓踏了步子出来,她于是也恭敬地蹲了个礼。“大夫人这会儿可总算是醒了,今个儿这晨定可要成了午定了。” 韵文听着她的话语,微微眯了眼。“你是谁屋子里的?” “回大夫人的话,听栎是主母派过来的。” 她点头应着,跟在听栎的身后往长戚阁方向走。是卫夫人的人,那便是意味着那些个女眷夫人还都在长戚阁里面候着。干候了她半个白天,定然是要气疯了的,原以为这个被派过来传话的侍女也会跟着染上些脾气,这会儿听着倒是平静得异常。 “那边儿可还说了些什么?” 听栎依旧答的不卑不亢:“大夫人去瞧了便知道了。” 末了似是总觉得有些别扭,她又轻轻道了一声:“大夫人见谅,虽说是情有可原,但总归白白耗了小半日,还是会有几句难听话的。” 这事儿影响不到韵文。哪家的新妇才过门时,都要被冷嘲热讽上好几日的,这是正常事儿,目的便是要立下当婆母的威严。 往长戚阁去的路于她这个才在这方府邸中住了一日都还没到的人来说,当是严肃还谨慎的。垂着眼,端正着身子挺着背,双手叠于身前,一颗脑袋并没有来回地望着身旁经过的园林景致。 听栎走在她斜前边一点,用余光自然是能瞧见她的姿态的。她心里面略微有些讶异,然不过是一瞬便消散了。汝南周氏那是出了名的规矩多,周家的主母又与她们主母相识,这大夫人生得又是这般好看,若不是知道她是自汝南来的,说她是江南那边的世家女郎她都能信的。 试问一个端庄贤淑,面上瞧着便是个真人慈悲的美人儿的品行能差到哪里去! 到头来若是那四房五房的人还对她放言不干净,她定要同主母好好说道说道! 韵文可听不见听栎这心里面的这些小心思,只在心里面翻来覆去着想着一会儿见着各房女眷时候,自己当说些什么,才能最快地将那些嘴给堵上,毕竟没人想听明里暗里戳自己脊梁骨生疼的难听话。 云翠同寻芳并排走在韵文后面,皆是远远跟着她,没听到前面有说些什么,她们便也不好贸然闲谈,只是向互通了心神一样,双双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瞧出了些微的紧张。 韵文只觉得自己走了许久,经过了许多飞檐华廊,却都不是她们要去的长戚阁。原先她早都知道,在洛阳城这一脉的琅琊王氏没有分房,七八房十几房人家全都住在一整个大宅子里头,各房又还有各房的郎君女郎们,修缮建造的屋子一定很多。 但她也没想到,竟能叫自己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还瞧不见长戚阁的影儿。 听栎带着她们一路打着弯儿,又是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才总算停在一处敞着偏门的屋子。“大夫人,到了。” 韵文瞧着眼前的那扇小门,与此刻头上的日照相比,那里面是根本瞧不到尽头的黑。她有些愠怒,“好歹我也是先帝爷亲旨的赐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从正门迎进来的大房大夫人,如今不过是夜里劳累了些,一来便被下了这样一道巴掌,这便是大名鼎鼎琅琊王氏后宅女眷的家风?” 她冷着眼瞧着身侧立着的听栎,见她也是一脸为难的模样,大抵也是明白了如今大房说话的重量应当是弱上一些的。她的正头婆母,那可是安邑卫氏的卫夫人,怎会用这样羞辱人的方式迎自己的亲儿媳来定省? 最后往那处偏门白了一眼,她甩了广袖,直直地绕到了长戚阁的正门前。 “我们汝南周氏同你们琅琊王氏,行的是皇命婚约,用的是郡主仪仗。且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同你们一样的世家交易物!”
第64章 红绡万丈(九) 相对合着的门扇后面, 没一会儿闷闷地起了些言语骚动,亦是伴着些盏器碰撞时候的咔嚓声,与那些尖锐而听不清的尖酸抱怨, 一道慢慢地不情愿地往长戚阁的正门前过来。 那院门瞧着很干净,庭下阴着找不着多少光亮的廊下还存着些微洒扫时的水渍浅滩。应声而动, 庭院中的光束落了些到门槛外, 四人眼前赫然是群衣裙簪饰过分精致的女人们, 一个个儿地都捏着锦帕, 对着那开启的门扇虚掩着捂了鼻子抖着根本不存在的浮尘。 那立在最前头的,着了一身绛紫色裙袄广袖的女人往韵文身上望了一眼, 最先反应过来, 抬了腕勾了些笑。“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们……听不太明白呢。” 她弯着眼, 回首看着身边那一大群夫人们, 跟在她身后面立着的一众人也都学着她的模样, 戴了一身的嘲气儿。“呀,这都晌午了, 妹妹昨夜怕是累着了吧, 其实也无妨的,晚些来便晚些来,我们还能将你在这一方屋子jsg里将你忘了不成!” 那边的话嘴上说得热络, 然没有一个人抬了步子提了裙袂,跨出长戚阁的庭院。韵文眼中的温度冷了几分, 面上却蕴着更多得体不露齿的笑。“晚辈自汝南周氏而来, 活了这十几载, 倒是从未知道原来我们家竟有这般多的比韵文年纪还长上许多的阿姊们。” 那些个贵妇人们一瞬间便笑不出来了,其中不乏有沉不住气的, 在人堆里露了个脸,“一个新妇,才过了门几个时辰,晨定不来,撂了一整屋子的人干坐着等你,如今你还竟这般蹬鼻子上脸同长辈们说话!除了一道皇命婚约,你们汝南周氏哪里不是高攀王家?” 韵文听着这话,烦躁地皱着眉,在心里面啧了一声。她偏过头去问身旁候着的听栎,“这疯子是哪房人家的?” 听栎僵着一张脸,强忍着心里面发笑的冲动,轻声在她身后道:“是五房的夫人,中山刘氏的出身,祖上和前朝皇亲贵胄搭着些,来了有二年了,屋子里一个都没得。那立在最前头最先开口的,是二房的夫人襄城公主。” 她听罢,点了点头。就是这王家不分房人口再多,能入了这道门槛的,背后果然也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襄城公主听了刘氏的话,轻皱了眉替她掰正着话。“什么来不来等不等的,妹妹忘了,那是先帝爷发的话下的旨意,咱们怎能违逆圣旨?” 刘氏依旧觉得不平,只是整个人的气焰还是消了大半。“圣旨怎么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二夫人您当年不也是听了圣旨的?她一个小门世家女,如何能与您相比……” 韵文冷眼瞧着这门槛后面的一切,觉得这分房众多的大户人家深宅大院真是有意思,才这么一会儿,那一群人就像为她演了好一出精彩的戏本子,难听的话用好听的法子说,分明心里火气大的不行却还要一口一个阿姊妹妹的,真是难为她们。 这场甚是滑稽的闹剧,她们还没演够,可她实在是看够了。端着手往那门槛靠近了些,她笑得一脸无害:“给几位打小便没见过的阿姊问安。韵文今个儿原本是该辰时定省的,没成想待到了午时,是韵文大大的罪过。不知婆母在何处,儿媳需请罪去,还望阿姊们让一条窄路,妹妹好方便过去。” 她挺着背不卑不亢,任由午间的风贯着她的发,听着这一方沉默。听栎自她身后望了一眼,随着云翠与寻芳二人一道并齐在她身后站着,心里面似有小漩涡搅动。 按照惯例,往往新妇进门时要被夫家各房夫人与自己个儿的婆母苛责去领罚,不是这儿坏了规矩便是那儿跌了步子,总归是能抓得到错处。那些新妇也总是垂着脑袋乖顺,说要罚自己便吞着气儿去受罚了。犹记得当年她随着卫夫人入了王家门时,对于那些个俗人的讽刺一概不理,哪怕是在背后被戳着脊梁骨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她们出自安邑卫氏,没人敢真的指着她们的鼻子当着她们的面儿来讥讽。 只可惜后来大房接了族氏宗卷,她家夫人也拿到了库房对牌钥匙,本以为日子能愈发过得风生水起,等来的却是家主要往南下去淮南的旨意。临行前说要让大郎君多习一些本事,于是又多带上了个人儿,乃至连着好些年,她们长戚阁之中只剩一个文文弱弱的有一手好字的二郎君,在如今这个以武为尊的世道里,原先的那些个底气也不得不开始卸了底。其他几房夫人们风向观得极快,才没几个时辰便一个个儿地都上赶着来瞧大房的笑话了,这些年也都顺走了许多她们大房里头的东西,她们这些作下人的根本都拦不住,厅堂里也逐渐空旷得不太像样。 而如今眼下,在这个刚刚才履行完那打小便身负着先帝爷皇命婚约的人儿身上,听栎瞧见了与她家夫人当年如出一辙的清傲与原则。 她有些慨然地欲要落泪。果然这都是命数啊,她们大房就没有本本分分跟了这世道风向的人儿,如今这明目张胆着拒绝那些人家的羞辱,真是实实在在给大房争了一口气。 那堆贵妇人们心里面皆是升起了愠火,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个儿的都也不敢说出口摆上面,便只好默不作声地分别往两边退开,倒是给韵文留出好宽敞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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