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往院门看去,只见慕容霄缓步走进来,朝着舞剑之人而去,那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等察觉时剑锋已直冲慕容霄而去,侍人惊呼一声,只见慕容霄偏首避过,手指在剑身轻弹,无形间便化解了剑上力道,那剑脱手而去,直陷入墙壁之中。 少女面色微白,生出一身冷汗,慕容霄将绢帕递过去,道: “自都城回来,你便一直不对,究竟有何心绪解不开,要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舞剑发泄。你的不满是对着她,还是对我?” 第179章 惩罚 慕容澜沉默下来, 唇角轻抿,眼眸看向别处,无声地对抗着, 不知想到什么,慕容霄无奈笑了笑,他立在树下,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可语气轻柔又谈不上训话, “你偷偷跟去了都城的事我还没同你计较,回来又摆出这副脸色, 你是慕容家的少主,难道还有谁能欺负你不成?” 慕容澜坐到石桌前, 倒了杯茶, 这茶早已放冷了,还没等慕容霄阻止,她已经端起来一饮而尽,慕容澜声音冷淡, 像是同谁置气一般, “我见到她了。” 慕容霄蹙起眉,“你口中的她是谁?既然明白,便不可无规矩。” 慕容澜一向寡言少语,可又带着些少年人才有的执拗,“父亲觉得我该唤她什么,我将她当作母亲,可她的眼中心中有我们父女吗?” 慕容霄坐了下来, 将那壶冷茶提到她触不到的地方,许久才道:“从你跟着颜佑安离开姑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生而早慧,很多事有自己的想法,我没想着拦你。可是澜儿,在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母亲也一样。” 慕容澜眼眸微红,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她的确爱自己的孩子,将她的长女视若珍宝。” 慕容霄这才明白她在意什么,她为自己母亲的“偏爱”而吃醋,慕容霄只道:“不是这样的。” 慕容澜侧眸看着他,“我不明白,既然生下我,为何她就不能留在我们身边,父亲就不恨?” “不恨。” “不怨?” “不怨。” 慕容霄的语气平淡而坚定,倒让慕容澜一时无话可说,手指紧紧握着,慕容霄本想着,等她长大些再同她说那些往事,可如今倒也是时候了。 “我与你母亲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我与她相识时,她已经有了家室,我于她只是匆匆过客,本以为此生再无缘分,可后来她被贬至房州,亦与那位正君和离,一切荣华都成镜花水月。我放下慕容家的事,和她在房州过了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也一度谈婚论嫁,而那时我们才知,她那位正君在和离前便怀有身孕,即将临盆,我不忍她为难,和她就此分开了。也是回了姑苏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我选择隐瞒下来,直到你六岁那年遇险,她才知道了你的存在。她身处高位,身边亦有数不清的危险,不将一切说破,是为了保护彼此,而不是这份情不配容于世间。” 一段刻骨铭心的纠纏,珠胎暗结,却只寥寥几句说尽,慕容霄的眼神里有些惆怅,他顿了顿,“澜儿,等你长大之后就能明白,人生难得圆满,能从不圆满之中,留得一段铭刻终生的回忆,便已是平生之幸了,而你,则是上苍赐给我最好的礼物。她没有抛弃我,也没有辜负我,离开她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是慕容家的孩子,那些事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已无法改变的,我们只能接受。” 慕容霄知道,这些话她听得进去,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她还是个孩子,只是太渴求母亲的爱。 慕容澜眼眶微红,静默许久,抬头间望向院外,而后偏过头去揉了揉眼睛。 慕容霄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才见颜佑安停在院门边,只见他笑了笑,“我本无意偷听你们父女谈话,秋童说你在这儿,我才过来。” 颜佑安走了过来,慕容澜站起身唤了一声“颜叔叔”,便转身回房了。 慕容霄看着他坐下来,开口道:“特意寻到澜儿院里,定是有要事吧。” 颜佑安从袖中掏出信来,道:“这是都城送来的,她亲笔所书,只是,信是给你的。” 慕容霄知道,荣蓁这些年一直与颜佑安通信,有涉及他之处,颜佑安都会将信送来。 慕容霄将信展开,仔细看过,眉头微皱又慢慢舒展,“郑玉还活着,荣蓁找到了她,只是中了铅霜毒日久,急需神医续命。” 颜佑安担忧道:“郑玉是她最交心的朋友,她一定是没了别的法子,才会求到你这儿来。” 颜佑安这话虽直白,却是一语中的,连慕容霄自己也明白,他是她最不愿开口求助的人,荣蓁性情便是如此,她始终觉得对不住他。慕容霄将信折起,慢慢道:“我会想办法的。” 颜佑安轻声道:“抱歉,方才你和澜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十年来,我住在慕容府里,看着澜儿长大,既有安身之所,也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替颜家平反的心愿也已经达成,和她做不成鸳侣,却能像朋友亲人一般往来着,可以说没什么遗憾了。反倒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避嫌,若非那年得知郑玉噩耗,担心荣蓁会撑不下去,怕是不会主动踏入都城半步。” 慕容霄垂眸道:“我和她此生便是如此,南北不见,这样对我们都好。” 两人走到前院,管家匆匆送信过来,“家主,都城来信。” 颜佑安有些惊讶,只见慕容霄将信接过去,看完随手捏于掌心,颜佑安道:“一日里都城来了两封信,这又是谁寄来的,任护卫吗?” 慕容霄道:“不是她,一个讨厌的人。” 慕容霄性子内敛,情绪甚少波动,能被他称作讨厌之人只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颜佑安唯一知晓的便是都督秦不言。可秦不言身处江南,不会自都城传信。 慕容霄同颜佑安别过,回了主院,秋童迎了上来,慕容霄步子未停,道:“吩咐暗部,严密追查朝廷钦犯韩云锦的下落,告示不日便送到姑苏。” 秋童神色一凛,“是。” —— 次日早朝过后,荣蓁被邱霜唤住,他低声道:“殿下,太后有事要同您相谈。” 等臣工全都退下,陆嘉才自帘后走出,他步下御阶,行到荣蓁跟前,荣蓁略一行礼,“太后有何事?” 陆嘉的眼神落在她脸颊上,语声轻柔,“大人清减了些。” 她们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摄政王,俱着朝服,一身肃穆,在这议论国事的大殿之中,开口却是私情,荣蓁眉心轻蹙,陆嘉倒也知道分寸,未再多言,只让邱霜将盒子递过来,道:“这是邻国进宫的天山雪莲,听闻中了铅霜之毒对肝肾损害极大,这天山雪莲对郑将军的病有益处。予原本想着亲自赐予郑将军,但又怕被有心人察觉其中内情,反而不妥。不如由大人转赠吧。” 这天山雪莲的确珍贵,事关郑玉的病情,荣蓁并未推拒,从容收下,“臣替郑将军谢过太后了。” 陆嘉眸含笑意,低声道:“谢便不必了,其实只要你能高兴,我便心满意足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帮她寻到了郑玉的缘故,陆嘉总觉得荣蓁对他的态度有些许松动,虽还是淡淡的,但至少不像从前那般避之不及。 荣蓁“嗯”了一声,陆嘉顺势道:“从前我痴顽,做了许多错事,有时又任性妄为,近来常常反省自己,的确不该。我虽为太后,但毕竟年轻些,只希望大人将从前那些事忘了,我会改的。大长帝卿那里,我绝不敢有丝毫心思,我知道大人不愿见我,实在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那药粉无毒,大人验过便知。” 他这番话姿态极低,即便再无情之人,也不可能冷言相对,更何况她查过那药,确是无害,荣蓁道:“太后的话臣记下了。” 陆嘉面露笑意,望着荣蓁离去,等人走后,邱霜忍不住道:“主子,您这是……” 陆嘉正色起来,“予若与她针锋相对,反倒让她处处防备,倒不如作出温顺之态,让她放松警惕。” 男子善变,邱霜却是第一次得见,虽听他这么说,心里却怎么都不肯信了,深觉自己主子外强中干,从前那些狠话只是一时兴起,他渴求的还是荣大人的爱,不过轻风细雨些,态度便转圜了,还要给自己找出许多理由来。 另一边,荣蓁将药材送到郑府,又让太医验过,才安心收了下来,这几日郑玉的精神较从前好了许多,虽然大多数时间还是昏昏沉沉,但今日过来时倒与她说了会儿话。 两人一般年岁,荣蓁一头青丝,而郑玉却鬓发灰白,看上去苍老许多,荣蓁不忍心多看,只嘱咐她好好养病,没有久留,文郎君亲自相送,到了院门前,轻声道:“从前她总在外面奔波,就像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风,如今能好好留在我身边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陪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我。” 荣蓁回眸看向院内,明明已经看不到郑玉的身影,可她望着虚空中,如立誓一般,“天南地北,我总能找到救她的法子,无论付出代价,我都要救她。” 文郎君默不作声,荣蓁与之别过,他慢慢回到房中时,郑玉已经睡着了,他半跪在榻前,替她掖紧被子,没有人知道,郑玉回来的这些时日,他日夜陪在她身边,却总在睡梦中惊醒,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还好,她真的还在。 —— 江南来信,荣蓁看过之后有些怔愣,立时便想找秦楚越问个清楚,可她不日便要成婚,这些天告假在府,可即使不问,荣蓁也能想到答案,她将信收起来,在书房坐了半晌,才回了正殿。 不知姬恒同恩生说了些什么,恩生怏怏不乐,从她身边经过时险些忘了行礼,荣蓁愣了愣,而后看向姬恒,姬恒轻哼一声,“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荣蓁不解,姬恒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荣蓁这才明白过来,笑了一声,“看来你不会与我一同去秦府的喜宴了。” 很快便到秦楚越成婚那日,她如今身居高位,又有荣蓁这样一个靠山主婚,秦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就连陆蕴也要挤出笑来登门道喜。 虽是第一次成婚,可秦楚越却游刃有余,将府里上下安排地妥妥当当,荣蓁在一旁道:“可找了人替你挡酒,洞房花烛之夜,总不好醉过去。” 秦楚越笑道:“大人当年也是如此吗?” 荣蓁面上笑意停了一瞬,她和姬恒成婚时,挡酒那个人是郑玉,只是郑玉的身体再也饮不得酒了,荣蓁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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