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中既无愧悔,也无任何歉疚,她抬起手,指间还拈着一枚符纸,“你的噩梦里出现过宋侍人的脸吗?皇帝那个所谓血崩而死的生父。他有没有化作厉鬼,向你索命啊。” 陆嘉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荣蓁睨着他,“你杀他的时候,那时与我毫无交集吧?又是谁害你手染鲜血的,难道也是我吗?陆嘉,何必拿别人做借口,来掩饰自己的野心呢?还有江鄢那个被堕去的胎儿,那时你都已经是太后了,不也还是不肯放过他腹中的孩子吗?” 陆嘉嘴唇翕动,“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荣蓁漠然道:“小皇帝不寻常的起热,隐藏的医案,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若是小皇帝能够长大,她也会查清是谁害死了她的生父,你能撇清吗?她势必为了生父报仇,你这个养父也是杀父仇人,她不会留情。你想杀了安平王世女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你自己,因为你知道小皇帝无法长大,你的太后之位也不会稳固,你怕我扶持安平王世女继位,所以你便让人动了手。而你当日给宋侍人服下毒汤时,怕是不曾想过那汤药也会绝了你日后的倚仗!陆嘉,这便是报应。” 陆嘉颓然地歪在地上,也是这样的冬日,寒冷的夜里下起了雨,当时的情形他从未遗忘。宋侍人死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害他的凶手是谁,可他血崩体虚,根本无力说话,只瞪着一双眼睛望着,看着陆嘉将他的孩儿抱在怀里,死时甚至未能合眼。 陆嘉冷声道:“其实一开始我没想杀 他,甚至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不然他早就被江鄢害死,哪里还能活到生产那日。可日子久了,那贱人竟做起父凭女贵的美梦,他若生了孩儿得封侍君,只会让我,让陆家更加难堪。他难道不该死吗?我与先帝虽无感情,可我是她的贤君啊,即便她不想碰我,也不该宠幸了我身边的宫侍,让我沦为宫中的笑柄!所以她们都该死!” 他倏地仰头看向荣蓁,低声笑了起来,难以止息,“你以为我在寝宫里只会做些噩梦吗?你既然让屏儿做你的眼线,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在梦里是如何亵渎你的?荣蓁,你觉得恶心吗?” 第185章 终章(下) 他那些阴暗处见不得光的事, 再无遮掩,在她面前剖个干净,也终于等来了她的靠近, 她就停在他身前,却控制得很好,衣摆都未沾上他分毫。 陆嘉不甘心,用他那双泛红的眼眸盯着她, “你是不是想骂我轻贱?你觉得我不配和叔父比。你是不是也很想打我一巴掌?姬恒倒是做了, 他骂我痴心妄想,你呢?我想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脸微微仰着, 荣蓁难得端详这张面容,诚然, 陆嘉还很年轻, 秀致的面容刚褪去少年人的稚气,若不知内情,忽略他眼神里的幽怨,或许也会被这张脸迷惑, 仿若幼鹿一般乖顺无害, 可便是这样的年轻人,心机满腹,手上更是早早便染上鲜血,让人不禁生出退避与寒意。 得不到回应,他的肩头松颓下去,而后痴笑道:“我不懂你,若我早生几年, 与你一般年岁,或许能懂你在想什么。事已至此, 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反正活着也无甚滋味。” 荣蓁终于开口,“杀人偿命,可你现在还死不了。你最好祈祷小皇帝的命长一些,太后。” 小皇帝在一日,他这个太后便存活一日,原来这便是他存在的价值了,陆嘉抬头看着她,“你不想做皇帝吗?”怎么可能不想呢,她踏上这条路的阻碍越来越少了,改朝换代也是再正常不过。但荣蓁却没有回答他,正如他所说那般,他不懂荣蓁的心思。 荣蓁离开临华殿,外面寒风刺骨,直往她斗篷里钻,或许是殿内太过温暖,一时不能适应,倒让人觉得宫里比宫外还要冷上几分。 回府时,天上又簌簌落起雪来,荣蓁在偏殿沐浴更衣过后,去了正殿歇息,姬恒已经睡着了,她放轻动作,躺在他身侧,可带来的这一丝凉意还是让姬恒的身体瑟缩着,无意识地靠近了她,荣蓁将他揽入怀中,即便白日里疏离,可多少年来的习惯改变不了,他贪恋荣蓁的温暖。 而也是在这样的雪日,荣蓁得到了韩云锦的消息,当初震怒之下,她曾想亲手杀了韩云锦,可现在却得到了她的死讯,风雪之夜,饥寒交迫,死在了豫州城外一个破庙之中,荣蓁将手中的信件丢在了铜火炉里,烧个干净。 毒医已经回了江南,郑玉一直用他留下的药方调养身子,倒比从前有精神些,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见了荣蓁都要说许多话,还暗暗埋怨自家夫郎管得太严,每日喝不完的补汤,荣蓁笑着听着,却觉她并非怨恼,倒像乐在其中。 转眼便到年关,临华殿外侍卫把守着,殿门紧闭,来往宫人不敢多瞧一眼。陆嘉望着眼前铜镜出神,铜镜里的人犹如木偶一般被人打扮,他眼下青黑,像是困倦多日,强自撑着,他的发丝被人扯痛,才堪堪回了神。 屏儿面无表情地替他梳理着发丝,“太后今日想梳什么发式?” 陆嘉冷笑一声,将他手中的梳子夺过,丢到一旁,“连这殿门都出不去,何必如此麻烦。” 屏儿俯身将地上的梳子捡起,“可奴才只会这些,若是不好好做,摄政王会怪罪。” 屏儿又继续梳理他的长发,中间又扯痛几次,陆嘉却没再有反应,只疲惫地闭上了眼。 自那寒夜之后,陆太后便“病”了,无法临朝,临华殿的宫侍皆听命于屏儿,邱霜每隔三日才能进来一次同他说说话。 这次不需陆嘉吩咐,屏儿已经替他束起了发,“今晚太后可以服用安神汤了,想来能有好眠。” 荣蓁的确没有杀他,可却比杀了他更狠,她让太医断了他的安神汤,陆嘉每每被噩梦惊醒,梦里那些恶鬼来向他索命,后来他便这样熬着不肯睡下,人也憔悴起来。屏儿将这些呈报出去,便又允他每三日可服一次安神汤。 而他落到这个境地,陆蕴不会不知,却不敢去荣蓁那里求情,更不敢来宫里见他,生怕荣蓁将他所做的事同陆家牵扯到一起。 想到此处,陆嘉眼神怨毒,从铜镜里盯着屏儿,“摄政王什么时候肯放我出去?” 屏儿将梳子收入奁匣中,漠然道:“摄政王说了,太后还是在临华殿待着便好,一离开此处便又要兴风作浪。还说临华殿衣食不缺,摄政王要太后好好修身养性。” 陆嘉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向榻边,从榻下翻出几个布做的人偶,上面皆刺以银针,陆嘉将这些东西丢在屏儿脚下,“你也把这个告诉摄政王了?” 屏儿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将地上的人偶捡起交还陆嘉,“摄政王说了,这厌胜之术若真的有用,太后就不会噩梦缠身了。” 陆嘉从人偶身上拔出一枚银针,刺在自己指尖上,血珠凝聚,他将手中的人偶丢掉,从枕下翻出一个木偶,与那几个人偶不同,这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足以见雕刻者之用心,他将指尖血涂在那木偶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狠狠掐在那木偶脖子上,可木偶不会回应分毫,他仰躺在榻间,颓丧地闭上了眼。 —— 除夕这日,早朝散后,秦楚越借着机会同荣蓁道:“幼帝已一岁有余,尚服局那里也已经开始准备帝王衣冠,只是形制上拿不定主意,想请大人过去看看。” 这话里存了几分古怪,荣蓁看了她一眼,还是随她去了尚服局。庆云已经在尚服局等候,瞧见荣蓁过来,笑着同她行礼。 秦楚越同庆云对视一眼,庆云这才道:“这里存了先帝和景帝的冕服,朝服,吉服,先帝朝时对朝服的形制略有更改,却不知当今陛下的服制是要遵循先帝,还是按景帝朝时来做?奴婢拿不定主意,故而请摄政王过来。” 荣蓁的眼神停留在帝王朝服上,龙纹映入眼帘,从前姬琬着朝服上朝时的情景在她脑海中回荡,万籁俱寂,着了这帝王朝服,便是九五之尊,她停在原地,抗拒着这无形之力的吸引。 忽然间,她已经明白秦楚越将她引至此处的深意,她侧眸看了秦楚越一眼,许久才同庆云道:“你我都在景帝朝时为官,亦受景帝恩泽,有些事不可逾越,不能逾越。至于陛下的服制,便遵循景帝朝时来做。” 荣蓁说完便离开了,秦楚越连忙跟了上去,她还要解释几句,荣蓁却止住了她的话头,“我知道你想让我看什么,我也的确看到了。我心意已决,往后不必再试探了。” 荣蓁脚步未停,秦楚越望着她的背影,她脊背挺直,透着无可商议的决绝。 除夕之日,天上竟又落下雪来,不多时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街上行人匆匆归家,荣蓁坐在马车上,于尚服局中一瞬间的波动早已淡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马车停于帝卿府门前,侍从撑着伞,荣蓁快步走了进去。 正殿中甚是安宁,铜火炉烧得正旺,殿内温暖如春。姬恒靠窗坐着,荣璇将裘毯铺在他腿边,而后又坐到一旁温书,荣璨头也不抬,只忙着手中白玉雕刻,甚是认真。 荣蓁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还是荣璨最先瞧见了她,乖巧唤了一声母亲,荣蓁知道他在忙什么,笑着道:“时日还早,倒不必这样赶工。” 荣璇笑道:“母亲且让他忙,长命锁,玉镯,玉佩,他这个做兄长的可都要准备着。” 姬恒也忍不住笑了笑,荣蓁朝他走来,柔声道:“今日腹中可还安稳?” 荣蓁说着停在他身旁,任姬恒将身体靠过来,听他嗔怪几声,“也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子,才七个月就这样折腾,只怕是个混世魔王。” 这一胎的确不安稳,暮春时 节,姬恒怀胎十月,纵是荣蓁做足了准备,将李太医等人早早请到府中,明明已有临盆之象,可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产下胎儿,李太医擦了额头的汗,战战兢兢同荣蓁道:“老臣对殿下这一胎实在没有把握,若是……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候……” 荣蓁脸色顿时惨白,从前璇儿早产,那时荣蓁要太医务必保父女均安,可那时在襄阳他万念俱灰,腹中骨肉是他全部的希望,她怕孩子没了他会撑不住。但眼下,荣蓁不敢有一丝冒险,她指尖掐进掌心,颤声道:“一切皆以殿下为先,绝不可有半分闪失。” 姬恒再度醒来已是两日之后,只觉浑身都在痛,许是耗尽了力气,又喊了太久,此刻说不出话来,手指刚一动便被人握住,他侧过头去,只见荣蓁仿若劫后重生一般,眼眸里尽是血丝,她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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