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看着自己虚张的手,“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姬恒仰着头,望着榻顶,努力维持着,“澜儿的事,我很抱歉,即便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心如刀绞。但我更不想你恨我,怨我……” 荣蓁将他抱住,“错的是我。” 姬恒靠在她肩头,苦笑道:“荣蓁,你好狠的心,你想让我来惩罚你,是不是?以此让自己好过一些。” 荣蓁的泪滴在他肩窝里,竟觉灼烫,姬恒道:“我没有资格罚你,那样我也不会快活。时辰不早了,我有些累,今夜你去沁园歇下吧,有人在,我睡不安稳。” 荣蓁却没有放开他,她的声音轻微,却字字句句烙在他心上,“阿恒,我知道你在难过,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论你怎么恼我,这一生你都是我荣蓁的夫郎,我不会放手,也不容许你放手。我会等你原谅我的那日。” 她扶着姬恒躺下,坐在榻沿上陪着他,姬恒缓缓侧过身去,越过肩膀,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过了许久,荣蓁以为他睡着了,姬恒却喃喃道了句:“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重呢?” 荣蓁鼻间酸楚,她们三个人,都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之人,“你说过的,我这样的人从不回头看,和你在一起,便不会有别人。阴差阳错,可错过就是错过了,我没想过重温旧梦,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她和慕容霄之间,阻隔的不是南北的距离,而是在心中竖下界线,即便相见,也无法逾越。 第183章 许诺 随后的几日, 荣蓁去到郑府时或早或晚,直到有一日清晨被毒医堵在郑府院中,身后侍人提着他的药箱, 毒医凉声道:“摄政王不必避着了,慕容家主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离开都城了。我还要在都城留些时日,想来还有劳烦摄政王之处。” 荣蓁怔在原地,许久才道:“他的伤好了?” 毒医看着荣蓁道:“他伤刚好便等不及离开。我与他相识不久, 但即便是拿匕首取心头血时, 他都没有过一丝失态。可到了这都城里,我倒是见了不一样的慕容家主。我见过他从容镇定, 也见过他漠然,但今日的他, 竟让我想到‘狼狈’二字, 我不懂,摄政王殿下,你懂吗?” 荣蓁面上的伪装层层碎裂,直到从他二人身边擦肩而过, 她步伐很快, 毒医侧过身去,低叹一声:“但愿来得及。” 荣蓁策马而去,可等她到了城门外,远处空空荡荡,她的心也一下空了,她想告诉慕容霄,她并非有意避着他, 只是不想让她们彼此更难过。慕容霄与她的过往,从来都不是她不想提及的存在。 直到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 荣蓁调转马头,她停在那里,望着那愈来愈近的马车,她怕,怕这辆马车不属于他。直到马车停下,车帘掀起,露出慕容霄的面容。 城门外,行人匆匆,荣蓁与慕容霄对视许久,荣蓁声音微哽,道:“又要不辞而别吗?” 一句话将慕容霄的自持击碎,他颓然一笑,“现在不算了。” 在房州时她曾许多次守在城门处等他,相送却是不多,因为那时她们都知道,慕容霄会很快回来。 荣蓁微微仰头,将眸中的泪逼退,她平复许久,道:“那年在襄阳,我去找过你。” 慕容霄却道:“我知道。” 即便无人告知,他也知道荣蓁一定去寻过他。 慕容霄的眼神落在不远处送别的行人身上,相拥而泣,依依不舍,而他与荣蓁之间隔着数步之遥。他的手紧了紧,行动间连他自己都惊住,五年之后,他再度抱紧了荣蓁,“若有来生,一定是我,对吗?” 荣蓁任他抱着,眼泪砸落在他肩上,“我这样的人,这一世伤人无数,哪里敢许人来生?” 慕容霄眼眶泛红,伸手拭去她面颊的泪,“荣蓁,我从没有后悔过与你相识,哪怕有缘无分。我也没有那么可怜,我有慕容家,有澜儿,无需因我自责。” 深秋透着凉意,怀里的这份温度很快便留不住,在温热尚存之时,慕容霄松开了她,“保重。” 慕容霄转身走向马车,掀开车帘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直到身影被帘幕挡住。 马蹄声重又响起,马车从她身旁经过,荣蓁扯过马的缰绳,慢慢向城内而去。 — 再回郑府时毒医已经离开,经过这几日诊治,郑玉的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气力也恢复不少,她让侍人都退下,留荣蓁单独说话。 郑玉目光柔和,轻声道:“先前总想找机会同你说说话,可我没什么力气。阿蓁,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你不用为我而自责。” 今日已经两个人告诉她无需自责,荣蓁握住她的手,愧声道:“若非我的嘱咐,你又怎么会那样放心明苓,又怎么会毫无防备。” 郑玉摇了摇头,“那也不是你的错。我是朝廷官员,去蜀中本就是奉命行事。” 荣蓁的眼神由愧疚转为怨恨,“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们皇族之人为了自己的私欲,野心,这样置臣子的性命于不顾。若非吴王的野心太盛,当年你不会在江南平叛。若非明贤忌惮她的长姐,你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这中间有多少人的性命白白丢弃,天下人都不过是她们的棋子,她们高高在上,以她人人命做筏,来巩固权位。你当年问我为何不肯回京,偏要守在襄阳那地方待上数年。因为我怕了君心难测,厌恶朝堂上尔虞我诈,我想寻一个地方好好生活,用我手中的权力替百姓做些事。可她们呢,她们又做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郑玉没有死,她就可以不怨恨明贤韩云锦之流?她还没有这样伟大。郑玉是活着,连离开床榻都难以支撑的活着,没有几年时光,一点点耗尽的活着,让她怎能不恨! 她的手指被郑玉握住,“阿蓁,你年少时说自己不愿做官,如今却做了摄政王,命运本就难测。我不在乎韩云锦那些人,我只是不想 看见你不快活。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在照料,我们本就不是寻常朋友,是生死之交,莫逆于心,你若是总沉溺在这些恨意里,我会心疼。” 荣蓁伏在郑玉手边,默默留下泪来,“阿玉,我们该怎么办?”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如今无助的像一个孩童,郑玉摸着她的长发,只道:“随遇而安。” — 内室昏暗,姬恒却依旧看得出荣蓁的异样,他定定望着,轻声道:“你哭了?” 那日之后,姬恒的话少了许多,荣蓁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论他是何态度,都将他抱在怀中入睡,比之从前强势。 荣蓁一步步走了过去,伏在他胸前,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姬恒垂首看着她,伸手抚在她的背上,却听荣蓁问道:“你爱我吗?” 她们相守十余年,这样的话显然无需再问,可姬恒明白,她并非对此存疑,而是想要很多的爱意来驱散心头的恐慌,“爱。” 荣蓁将他抱得更紧,埋在他的怀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姬恒的手按在她后颈上,薄汗微凉浸润指尖。 “别怕。” 那晚荣蓁的脆弱真实存在,可却也只停留了一日。 而这一晚注定不平静,幼帝病情反复,陆嘉守在榻边整夜未眠,直到破晓时,幼帝的热势才退,他被邱霜扶着走出紫宸殿时,只觉脚下无力。可他刚睡下不久,又被梦魇惊醒,遍身冷汗,口中叫嚷着,邱霜从没见过他这样恐惧的神情,“主子是梦见了什么?” 陆嘉却缩到了角落里,他眼神空洞,却不停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陆嘉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掌心中却满是鲜血,他大叫起来,从榻上跳下,而面前的邱霜却变作了旁人面孔,不断变换着,最后定格成韩主君的模样,厉声道:“你真的没有杀人吗?还我两个女儿的命来!” 他的脖子被“邱霜”紧紧掐住,涨红不已,气息奄奄,在他即将被淹没之时,身体却被人摇晃着,如同溺水之人被捞出水面,陆嘉倏地睁开了眼,大口歂息着,而面前正是邱霜,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将人狠狠推到一旁,邱霜一脸恐慌,“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陆嘉再望向自己的手时,那血迹又消失不见,他困惑着,“血呢,血呢?” 邱霜连忙让人去唤太医来,郑太医本就候在紫宸殿,很快赶来,给陆嘉施针过后,陆嘉总算平静下来,郑太医道:“太后忧思恐惧太甚,才会被噩梦所扰,臣熬些安神汤,太后服下便会好许多。” 却听陆嘉幽幽道:“若不是梦境呢,若真的有恶鬼寻仇又当如何?” 陆嘉状况显然不对,邱霜自作主张,让人请陆蕴进宫。即便服了安神汤,陆嘉仍旧不肯睡下,仿佛只要闭上双眼,那些噩梦又会来临。 等陆蕴进宫时,内殿已经僵持许久,陆嘉情形不对,郑太医不敢离开,直到见了陆蕴,他方才松了口气,将殿中守着的人全都赶了出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陆蕴的手臂握住,“母亲,救救我……” 陆嘉前些日子对她的威胁和嘲弄犹在眼前,如今竟又这般疯魔,连陆蕴都有些怀疑,自己的长子似乎得了疯病,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像是真的疯了,“小皇帝长不到成年,我,你,还有陆家,我们的依仗若是不存在了,便真的要败了。” 陆蕴眼眸睁大,“不能成年?这是何意?” 陆嘉道:“她先天不足,活不成的。郑太医已经看过了,母亲若是不信,便召郑太医来问。” 这消息对陆蕴而言如晴天霹雳,可陆嘉后面的话,让她恐惧更甚,“小皇帝若保不住,下一个要继位的许是安平王的子嗣,这毕竟还是景帝一脉,但安平王是被先帝逼死的,她的子嗣继位,会优待我这个太后吗?” “你……你想做什么?” 陆嘉嘴唇苍白,“能消弭罪恶的只有罪恶,安平王的子嗣家眷被圈禁在宗正寺,她们不能留。” 陆蕴猛然挣开,“你疯了?” 陆嘉声音低哑,道:“我没有疯,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不成?还有,请大师来宫中做法,将那些恶鬼全都赶出去!母亲若是不肯帮我,我便自己去做,我若出了事,小皇帝的病情也瞒不住,母亲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便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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