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并无旁人,平儿还是小心道:“大人昨夜坐马车回来的,天还未亮,我便悄悄同车夫打听了,昨晚大人同教坊的云公子一起饮酒。” 颜佑安心中似被刺了一下,云轶的存在始终让他怀着芥蒂,并非是他刻意监视荣蓁的行踪。只是昨夜燕好过后,他起身收整荣蓁掉落地上的衣衫,却在她衣襟前嗅到了熟悉的熏香气味,他曾在云轶身边待过,只一瞬便明白过来。 原本的愉悦被更深的担忧笼罩,那毕竟不是旁人。可他又安慰自己,虽然她和云轶一起饮酒,但毕竟还是回了乌衣巷,云轶如今并不能左右她了。 而荣蓁丝毫不知和云轶的偶然相遇竟会让颜佑安纠结半晌,和颜佑安和好,这些时日的烦忧也跟着消散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姬琬留了几位臣工奏对,其中便有荣蓁。 说过政事,姬琬让其余官员退下,同荣蓁闲谈几句,“本来见你愁眉不展,正想着宫里有地方新送来的几个俊俏儿郎,朕将他们赐给你,也好开解你一番。” 荣蓁失笑,“陛下莫要拿臣打趣了,既是送给陛下的人,臣怎么敢夺爱?” 姬琬闻言笑道:“不过几个男子,在朕心里可比不上爱卿的重量。” 荣蓁忽而正色道:“臣倒的确有一事要求陛下。” 姬琬道:“说吧,又是什么事?” 荣蓁昨日后半夜未眠,身边是颜佑安轻浅的呼吸声,当初只为了能有通往仕途的门路,才冒险走了捷径,只靠骑射超群,弓马娴熟博得皇帝喜爱,钱财她如今不缺,而颜世岚的事显然已经没了转机,至少在她看来确实如此,与其裹挟其中,娶了所谓名门望族公子为夫,卷入权力倾轧,倒不如寻个退路。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个把柄被人握在手里,若是被揭穿她曾酒醉“轻薄”过皇帝的男人,怕是要落入无 间地狱了。 “臣请求去地方为官。”荣蓁伏身拜求,可这话一出,却让姬琬大为惊讶,再之后是愤怒,而后压抑下来,却问她:“可是有人为难你?” 荣蓁摇了摇头,“并无。”的确没有,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打算。 姬琬挥袖,“不必再说了,荣蓁,你莫要因着朕对你的宠爱而肆意妄为!” 荣蓁的确没料到姬琬对她请求离京之事如此愤怒,姬琬虽为皇帝,可也是性情中人。但她依旧不改初衷,只想着这毕竟不是一件易事,若是再找时间求上几次,或许会有转机。 荣蓁退了下去,姬琬还未平息心头那一丝怒气,庆云一声通禀,只道:“帝卿来了,现下在偏殿侯着。” 不经通传,姬恒已经从偏殿缓步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甚是乖巧地窝在他臂弯里,姬琬还沉浸在愠怒中,道:“这个荣蓁,真是胆大妄为!朕本看她心情不虞,还想着送她几个儿郎解忧。可她倒好,主动给朕添堵!” 方才姬恒在偏殿已将她们所言尽数听去,“荣少卿是要离京?” 姬琬道:“不说她了,父后可是给朕下了令,让你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看朕为你选的那几个人。一会儿朕在宜春园设宴,特意将那几人召来,你可以坐在帘后,仔细观察这些人的相貌和谈吐,看看哪一个你更为中意。” 姬恒不置可否,眼神落在殿中,人却不知在想什么。 宜春园里,郑玉和其余两名女子已经等候许久,有一人她认得,是孙阁老的孙女,名唤孙绮,前番在秋狩中射箭伤人的便是她的堂姐孙勉,因着孙家同太后的关系,才从轻处罚。此刻孙琦在这儿,还打扮得如此招摇,郑玉不免嘀咕起来,难道这早就内定了人选,是想来个亲上加亲。 可没等郑玉琢磨出个子丑寅卯,皇帝便驾临此处,一群宫人簇拥着走来,她们几人连忙起身叩拜,姬琬随声道:“免礼吧。” 郑玉依礼起身,她余光一瞥,只见孙绮的眼神都落到那扇纱帘之后,虽然人的模样看不真切,但应该就是那位宁华帝卿了。 姬琬开口赐座,声音轻淡,可还是不怒自威,郑玉第一次面圣,纵然她娘教诲了许多,气氛还是不自觉变得紧张起来,郑玉忽然就想到了荣蓁,这人是如何在皇帝面前应对自如的,居然当初还能以猎场侍卫的身份在皇帝面前大显身手。 姬琬缓缓开口,“卿等不必紧张,只是寻常宴会。” 面前玉盘珍馐,郑玉连筷子也不敢动,就算品尝了,只怕也是食不知味,随着其他人道:“谢陛下。” 姬琬依次问了些话,开始还是读过什么书,骑射功夫如何,到后来便是问一些治国理政的想法,郑玉答的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孙绮却像是有备而来,侃侃而谈,姬琬似对其十分满意,倒是更长了孙绮的气势。 此间正是热闹之时,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帘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瞬间静了下来,那猫儿又唤一声,似有些不耐。姬琬往帘后看了一眼,轻咳一声,“今日便到这儿吧。” 皇帝既如此说了,其余人只能告退,孙绮眼中仍有期盼,可皇帝并未留下谁,只好一步步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走远,姬琬才道:“出来吧。” 姬恒抱着那只猫儿闲步走出,修长的手指抚着猫儿颈后的细软绒毛,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 姬琬没好气道:“父后养的这只墨玉可是最听你的话,平日在你怀里乖得跟睡着一样,今日便那么忍不住吗?” 这话意有所指,姬恒懒声道:“墨玉嫌她聒噪,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姬琬轻哼一声,庆云将冷茶换去,端了一碗新的茶汤放到姬琬手边,姬琬掀开茶盏,轻轻吹着浮沫,“那三个人你可见了,家世模样都尚可,你有何想法?” 姬恒正色道:“陛下若是执意要我选一人,那我只能告诉陛下,这三人我谁都不选。” 姬琬同他是一父所出,两人关系自然无比亲厚,平日里连请安这等规矩都不必遵守。可姬恒每次心情不虞,都会唤她陛下而非皇姐。 姬琬最是疼爱这个弟弟,只得问道:“那你到底想不想嫁人?” 墨玉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只听姬恒缓缓道:“我自然没有嫁人的心思,不过,有一人倒也不是不可。” “谁?” 可姬恒口中念出的那个名字,竟让姬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手中一晃,茶汤泼在了她衣袍上,宫人连忙上前,一时仿佛人仰马翻一般,而那个作乱的人,此刻抱了猫儿扬长而去。 第005章 钟情 姬琬的御驾回了紫宸殿,原本的一些愕然散去,又开始因姬恒的意气用事恼怒,对着庆云道:“即便是朕让他在适婚之人中挑选了,可只要他不愿,一辈子不嫁都可。又不像旁的家族那般任由长辈做主,盲婚哑嫁,朕这个皇姐已经足够称职了。他倒好,拿荣蓁来搪塞朕,简直辜负了朕对他的一番苦心。他和荣蓁这一点倒是相配,今日都来气朕!” 姬琬说了许多,庆云都插不上话,宜春园她也在,姬恒的话说是气话倒也有可能,可再听姬琬这么一说,又想起那次的古怪,倒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陛下,或许帝卿并非是意气用事呢?” 姬琬没好气道,“难道你要说他对荣蓁钟情不成?” 庆云笑道:“这倒也不无可能,奴婢只是想起之前一桩小事,那日荣大人呈递奏疏,误以为殿里有后宫卿侍在而回避,帝卿曾问过奴婢荣大人说了些什么?” 姬琬疑道:“阿恒同荣蓁应未曾见过面吧,纵然朕常提起,但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啊?” 庆云道:“荣大人毕竟常往宫中来,若说有过数面之缘,也是有可能的。” 姬琬沉思片刻,倒也认同了庆云的说法,姬恒的确不会是那种拿自己终身之事玩笑之人。 庆云又问道:“那可要再传帝卿过来相询?” 谁知姬琬却抬手道:“这事还是不可,朕是很喜欢荣蓁,也有意替她安排婚事,但若是让阿恒嫁她,却并非是良缘。荣蓁生得一副好皮相,年少时便有不少风流韵事,偏她又是个冷心冷情的。即便不论这些,她还有个外室在,这……如何能成?” 庆云附和一声,“陛下说的是,只是帝卿天人之姿,也只有同样相貌出众之人方可相配。更何况,女子年少不羁常有的事,成家之后自会收心,难道陛下觉得帝卿是会受委屈之人吗?再说那外室,德阳帝卿下嫁郑家,郑大人之前的通房小侍也都遣散了,只要未有子嗣,没名没分的,外室又算得了什么?” 庆云在姬琬身边多年,这几句话也说到了她心里,只是嘴上仍不饶人,“阿恒如今倒给朕出了难题,他也被荣蓁迷惑了不成?” 一个是钟爱的臣子,另一个是最亲的弟弟,姬琬有此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姬琬还是让庆云再去确认姬恒心意,可如此直白总有些不敬,庆云只借着送膳的名义过去,到了明光殿,姬恒正悬笔作画,他的画技曾得崔大家亲授,在京中颇负盛名,庆云笑着夸赞一番,姬恒揽着袖子,专心于画上,“说吧,什么事?” 庆云搜肠刮肚,准备了许多话开场,可没想到直白的却是姬恒,庆云一时语塞,竟有些结巴起来,“帝卿今日说的……关于荣大人的话,可是当真?” 姬恒似笑非笑,“本宫的话是真是假,陛下应该知道才是,又何必多问。” 庆云一时也糊涂起来,只觉他这话云里雾里,绕得很,哪里能辨个分明,而皇帝那里还等着回话,她两只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殿下您……” 或许是此刻心情正好,姬恒终于发了慈悲,将画笔搁置一旁,欣赏自己即兴之作,轻描淡写道:“可以着礼部备着了。” 庆云立刻意会,如蒙大赦,“奴婢这就去回话。” 纵然已经有了准备,可听见姬恒的回话,姬琬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落下一个字。” 姬琬负手而立,道:“荣蓁那边,只怕不好安排啊!” 庆云奇道:“能娶帝卿可是无上荣耀之事,荣大人应不会拒绝吧?” 姬琬冷哼一声,“荣蓁那个混账,如今一门心思想给颜世岚平反,今日还敢拿离京要挟朕,更把颜家那个儿郎看得极重,旁人趋之若鹜之事,她却未必会上心。” 庆云担忧,“可帝卿好不容易有嫁人心思,难道要就此作罢?” 犹豫不过一瞬,姬琬道:“阿恒既然决心嫁她,朕自然要帮他达成心愿,那个外室绝不能留着,朕的弟弟怎可同他人共侍一妻。只不过,荣蓁这人面上和顺,骨子里最是 执拗,怕是不会心甘情愿。若知道是阿恒有意在先,日后怕也会生怨。无论如何,都不可透露今日之事,这个恶人也只有朕来当。” _ 大理寺近来不算忙碌,荣蓁无事时便又翻出颜世岚的卷宗来看,她向来知道颜世岚的秉性,刚正不阿,可做吏部尚书一职,掌天下官吏选授、勋封、考课之政令,日后更有可能升任丞相之职,位极人臣,这样一个位置人人歆羡,却也有无数的人想将其拉下马来,颜世岚便成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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