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本也不算复杂,可后果却极其惨烈,纵是有许多官员弹劾,只是这样快定罪,若说没有掌权者推波助澜,怕是都不会信,这也是颜案难办之处,要替颜世岚翻案,便要否定先帝。 荣蓁轻捏眉骨,正沉思着,郑玉大喇喇地走进来,“你说你给自己谋的这份好差事,每次我来,你都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要我说,你干脆辞官算了,变回以前的潇洒利落。” 荣蓁扫她一眼,“你今日不是去宫里了么,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郑玉摸了摸鼻子,信口胡诌,“府里无聊得紧,来看看你。” 只是这话很快便被荣蓁拆穿,“怕是伯母不许你进门吧。” “荣大人料事如神,在下实在佩服。” 荣蓁也没想到自己竟猜对了,“那个宁华帝卿的事有结果了?” 郑玉叹了口气,念叨起来,“我今日一早便进了宫,在寒风中候了将近两个时辰,好不容易面圣,战战兢兢,只能保证回话不出错,若是让我舌灿莲花那是不可能了,一下子成了旁人的陪衬。直到宁华帝卿那只猫叫了几声,这宴会才算结束。那个孙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连走路都走我们前面,目中无人。我怕母亲询问,在外面酒楼里熬到晌午才回府,刚一进门,便被我母亲带人打将出去。我抓了一个小厮仔细盘问才知道缘由,原来陛下赏赐了些宝物到孙家,我母亲认定已经选了她,恨我不够争气。” 荣蓁听完思忖片刻,回道:“这倒也未必。” 郑玉莫名,“你这话什么意思?三家之中,独独赏赐了孙府,这意思还不够明确么?” 荣蓁却道:“正因为如此,那个孙绮才没了机会。” 郑玉更是不解,“我还是不明白。” 荣蓁只得点醒她,“孙阁老的正君与太后的父亲是兄弟,因着这层缘故,孙家常以皇亲国戚自居,上次孙勉伤人便求到了太后那里才宽纵了她。若是真的定下了孙绮,只等礼部安排便是。正因为不是她,才会赏赐东西以示安抚。” 郑玉听她这么一说,已经信了七八分,“若说满朝谁最懂得陛下的心意,恐怕也唯有你荣蓁了。” 荣蓁道:“所以你可以放宽心回府了。” 郑玉摇头,“我已经不知道是被我母亲打死可怕,还是被那帝卿折磨更可怕?” 荣蓁只好收留了她,将她带回自己府上,这里荣蓁并不常住,她平素事忙,常住在官署里,闲暇时便会去乌衣巷。府中除了几个护卫和仆人,十分冷清,荣蓁好酒好菜招待了她一番,又将郑玉安置下,出了府去。 颜佑安并不知道荣蓁何时会来,他像是一个深宅内院里等候垂幸的怨夫,以色侍人,久而久之,便惯常晚睡,门一响起,他从榻上坐起,瞧见是荣蓁回来,心中涌上欢喜,“这么晚了,你怎么……” 颜佑安的话没说完,荣蓁便覆了过来,将他推入榻中,她身上的衣袍带着寒气,他只着里衣的身躯瑟缩一下,随之而来便是冰冷的手触了进去,帷幔遮掩,火热与寒冷交织,水□□瀜,将他浸透。 夜半时分,寒霜挂在枝上,月光透进窗来,内室里,颜佑安拥紧荣蓁,两人都还未睡,一番情‖事之后,颜佑安卸下心防,主动询问起云轶来,“昨夜,你和云公子在一处吗?” 荣蓁倒也没想瞒他,“在酒楼里恰好碰见。” 她能这么说,便是证明两人之间没什么,颜佑安放下心来,便是真有什么,他也没有多嘴的资格,“他过得可还好?” “不知道。”这也是实话,昨夜云轶酒醉那一番话,荣蓁自己都辨不出真假。“不提他了,若是我请求辞官,你怎么想?” 颜佑安未敢置信,半支起身子,昏暗中看不清荣蓁的神情,可他知道荣蓁从不会拿这样的事玩笑,他语声轻颤,“为何?” 不等荣蓁开口,他便握住了荣蓁的手,“我可以没名没分的跟着你,我也可以一辈子都是奴籍,但我母亲她是冤枉的,我不催你了,你不要辞官好不好?” 只要自己不辞官,便有为颜世岚翻案的机会,若是成了一介平民,纵然富甲一方,对颜佑安而言,也毫无用途,方才的炙热渐渐散去,荣蓁再没了兴致,“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颜佑安察觉出荣蓁话里的冷淡,他轻轻偎过去,“阿蓁……” 荣蓁却推开了他,“我还有事要回府一趟,你先睡吧。”说着,也不等颜佑安反应,便越过他,赤足下了榻,捞起地上的衣衫披起,很快收整好自己。 榻上只剩他一人,方才两人还那样亲密,转眼间什么都不复存在,颜佑安枯坐着,他知道方才那话怕是伤了荣蓁的心,可他又能如何?刑场上颜家人流的血早已被冲刷尽,但他却从没有走出过,若他苟且偷生,即便躲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后半生也不会安稳,他将在内心的谴责和自悔中度过,他可以为了荣蓁死,却不能只为了她而活。 第006章 旨意 心事未消,一连几日,荣蓁都歇在官署中,不苟言笑,更是推拒了一些酒宴,如此反常,连年过五旬的上峰大人都来关怀一二,荣蓁只推说近来有政务在身,故而用功一些。 大理寺卿裴大人自然知道这位的后台是谁,虽担了个上峰之名,可有些事情是不敢过问的,万一是皇帝亲授的机密要事,岂不是惹火上身。 裴大人只是拍了拍荣蓁肩膀,“还是要保重自己身体,莫要太过劳累了。” 荣蓁领下这份“好意”,回府沐浴一番,便又回了官署,刚一进来,便有下属上前道:“大人,卑职可算找到您了。” 荣蓁往里走着,问道:“何事?” “陛下召见,请您即刻入宫!” 荣蓁停下步子,侧眸问道:“可知是何要事?” 往常姬琬见她,从不会这样突然,不知怎的,荣蓁心里有些慌乱,无端觉得或许有事发生。只是容不得她多想,便已经换上官服入宫。 到了紫宸殿外,庆云如往常一般在那里等候,荣蓁捏紧衣袖,将心底那分忐忑按下,拱手道:“见过女史。” 庆云笑道:“荣少卿总这般客气,还是快进殿去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荣蓁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便进了殿去,只是入殿之后更有几分怪异,往常还有宫人随侍,眼下却只有姬琬一人端坐于御案后。 荣蓁行礼道:“臣荣蓁拜见陛下。” 姬琬却道:“上前一些。” 荣蓁依言走了几步,可心里却想道:前番因请求离京而惹得皇帝不快,既然如今已是不成,倒不如先认错。 不等姬琬开口,荣蓁便跪道:“微臣之前请求离京,辜负圣恩,回去之后深感愧悔,求陛下见谅!” 果然姬琬听了这话,面上缓和不少,“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罢了,朕本就不曾真正责怪,你既已知错,日后可不许再提离京之事!” “臣不敢!” 姬琬轻咳一声,“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有一桩要事。” 如此郑重,荣蓁抬眸仰望,只听姬琬道:“你如今已是双十之年,朕要替你做个大媒……” 这样的话姬琬曾说过,荣蓁也知道,若要留在京城,只怕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她强定心神,听姬琬将话说完。 姬琬语声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朕已决定为你和宁华帝卿赐婚!” 荣蓁震惊地望着姬琬,似以为自己听错,“陛下是说……” 姬琬将她所有的反应收入眼帘,“阿恒是朕最亲的弟弟,你是朕最钟爱的臣子,朕这一番苦心,你可明白?” 荣蓁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她不敢直接回绝,只能道:“陛下莫要取笑臣了,臣原本无法入朝为官,若非陛下赏识,怎会有今日,臣无时无刻不感念陛下恩情,可臣更有自知之明,无论是学识相貌,还是身份家世,都比不得孙大人与郑大人她们,实在是……” 姬琬早猜到她会有此反应,“阿恒是朕最宠爱的弟弟,将他交给任何人,朕都不会放心。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为合适。荣卿,臣工之中,朕很喜欢你,赏识你,有心与你结亲,连朕的弟弟也托付给你,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荣蓁 从未有这般郑重之时,她敛起衣摆。伏叩于地,“陛下,臣不敢领旨!” 姬琬失了耐心,拂袖道:“荣蓁!你莫要恃宠而骄,正如你所说,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也随时都可以将它收回!难道朕的弟弟还配不上你?” 荣蓁额上沁出冷汗,“帝卿人中龙凤,天潢贵胄,自是臣不敢相配。更何况,宁华帝卿是陛下和太后最亲近之人,自是想要为帝卿挑选最好的贵女为妻,而臣家道中落,只怕不是太后心中人选。” 荣蓁在赌,她知道姬琬的话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可和宁华帝卿有关的人还有太后,她赌姬琬并没有同太后商量过。 姬琬的确迟疑一瞬,可很快便恢复如常,“太后已经知晓此事,而你,如今只需要告诉朕,你是想抗旨吗?这是赐婚,可由不得你!不止是你要遵旨,朕的弟弟下嫁,你那个外室最后由你亲自遣散,不然,休怪朕无情!” 荣蓁心头如坠巨石,纵然与颜佑安无数次争吵,可她从来不曾想过,将颜佑安抛下。昔年,她为了做官而处心积虑去到皇帝身边,苦心孤诣。从一个六品的闲职到如今的四品官员,旁人或许努力十余年才有的,她只靠了姬琬的喜欢而拿下,如今却也到了反噬之时。 幼年时,父亲曾告诉过她,人心复杂,不能示强之时便只能示弱,荣蓁声音里带着颤声,“陛下,臣幼年双亲亡故,宗族中人惦念的是我母亲身后的财产,无人在意我的死活,唯有颜家收留了我。颜世岚有罪,可却也对我有恩。颜佑安一个男儿在臣身边侍奉,如今更将清白之身给臣,又偏偏还是罪奴的身份,若是臣将他抛下,与亲手杀他无异!臣若成了不仁不义之徒,又如何能匹配帝卿?求圣上开恩,收回成命!” 荣蓁这一番话的确厉害,姬琬胸廓微微起伏,显然被她气到,仿佛若还是不肯罢休,她便成了昏庸无道的君主,枉顾大义。 前些日子姬琬说的不错,荣蓁不会乖乖领旨,即便是拿颜佑安的死活来威胁。池中的锦鲤不会因为威慑而甘愿上钩,可只要钩上的诱饵足够让人动心,没有人可以抗拒! 为君者,应恩威并施。 姬琬站起身来,一步步从御阶上走下,停在荣蓁面前,“朕并不想为难你,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倒也有理。朕想成全你的大义,你回去想一想吧,究竟是领了旨意,还是要舍弃一切,只为了偿还颜家的恩情。” 姬琬如此平静,并未让荣蓁卸下心防,反而让她更为警惕,她道:“臣定会给陛下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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