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主帅被人护在最前头, 兴许再过不久便会穿过巫峡口回韶城。” “不能让他回韶城!”郗博兴奋。 裴沅祯的威名他可是听说过的, 若是此次能斩杀他项上人头, 从今往后,他郗博扬名立万。 是以, 催促道:“舅舅,时不我待啊!” 任琮仍旧蹙眉犹豫。 郗博皇子等了会,恨其不争地嗤笑了声,然后转身对将士们喊道:“裴沅祯和螭虎军就在里头,如今任由我们痛打落水狗,想建功立业的跟我冲!” 说着,他率先驾马冲进了巫峡口。 任琮来不及阻止,而且岂敢让皇子殿下以身涉险?于是不得不也立即跟上去。 就这么,十万人马冲进巫峡口中。可等他们进去后,峡谷中空空荡荡,哪里还见螭虎军的身影? 任琮自知中计,心中大骇,立即喊:“撤退!撤退!” 可峡谷幽长,兵马松散,哪里能听得清他的指挥?前头的人拼命往后退,而后头的人不明真相依旧往前冲。 如此一来,螭虎军还未反攻,任家军就先自乱阵脚。 再之后,便是轰隆隆的落石响起,大地震动。任家军脸上的兴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黑夜里无尽的恐惧。 他们纷乱窜逃,却寻不到方向。一个士兵欲往后退,但他身后的马蹄踏过来,硬生生将他踩在脚下。 他惊惶得还来不及闭上眼睛,视线里是凌乱的脚步,耳边是众人绝望的呼喊。他难以抑制地发出痛苦呻\吟,想求救,可此时人人自顾不暇,无人在意他。终于,一块石头落下,正好压在他脊背上,像斩断最后一根稻草。 他茫然而不甘地断气。 那一夜,峡谷里喊杀震天,马蹄声、呐喊声、哀嚎声回荡在峡谷中。 厮杀了一整晚。 据说,巫峡口岩石峭壁被染得鲜红,尸体堆成了山,血水如河流从谷中溢出。 任家军惨败! . 金昌营寨里。 任老将军翌日迷糊醒来,听说儿子半夜带兵突袭螭虎军,当即心头一跳,预感不好。 果然,不过多久又听说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在巫峡口时,顿时一口老血吐出,差点昏过去。 “任琮呢?人在何处?”他强撑着站起来。 部将沉痛道:“镖旗将军为护郗博殿下,牺牲了。” 任老将军踉跄,胸口像漏风一样呼哧呼哧。 又问:“那郗博殿下呢?人在何处?” 部将回道:“天亮时,最后一批人护送郗博殿下撤回,此时应该在来的路上。” 任老将军猛咳了会,尽管气急攻心,可郗博殿下不能不管。 他立即道:“集结剩余人马,随我前去营救殿下。” “不好了!营啸了!” 这时,外头匆匆传来喊叫。 任老将军一怔,黑目圆瞪,又喷出口血:“扶我出去!” 此时此刻,军营内已经乱成了一团,也不知从哪冲出来的一波人马突袭大营。 再加上前方战败消息传来,弄得人心惶惶,将士们哪里还有抵御的心思,皆四下溃逃。 任老将军由部将扶出营帐。 老将军不愧是老将军,即便如此,战场上仍临危不惧。他一身盔甲立于马上,镇定地指挥剩余兵马作战。 当得知是郗博殿下带来的幕僚作乱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亲自带兵上前绞杀。 裴沅瑾人手不多,原本就是趁乱袭营。然而原先还乱成一团的军营,没过多久就开始整齐有序起来。 得知任老将军已经醒,他暗道不好,匆忙带人撤离。 可退不到百里,又遇上匆忙逃回来的金昌残兵。 郗博皇子见到他,哪还有不明白的呢? 他怒气滔天,恨得银牙咬碎了,当即命剩余的数千残兵将其团团围住。 “裴沅瑾!”他大喝:“你个狗彘害我!” 裴沅瑾几百人马被围困自知插翅难逃,他哈哈大笑。 郗博皇子振臂一挥,命人杀过去,自己则夺过护卫的弓箭,对准被围困在中间的人。 裴沅瑾独臂持剑,难以支撑。片刻后,一支长箭破空而来,他胸口重重一痛,从马背上跌下来。 “抓活的!”郗博皇子大喊:“我要他万箭穿心而死!” 士兵们听令,将裴沅瑾拖起来,绑在树上。 郗博皇子数箭齐发,支支穿透裴沅瑾身体。 这边,裴沅祯领兵一夜混战后,有些疲惫。当听说金昌营啸时,惊讶了下,随即了然。 “整顿兵马,随我速速追击。”他吩咐。 奚白璋说:“眼下任家军战败已成定局,区区残兵派陈将军去便是,你还去做什么?” 裴沅祯沉默片刻,说:“裴沅瑾在那。” 奚白璋一愣,不说话了。 . 三月的天,分明明媚晴朗,却突然浓云密布。天空压得极低,乌云滚滚而过,像巨兽的嘴欲将整个大地吞没。 裴沅祯带兵赶到的时候,电闪雷鸣,他望着地上成片的尸首,分不清哪一具才是裴沅瑾。 将士们四处寻找,尸体皆已血肉模糊。 有人说:“大帅,兴许人不在这。” 也有人说:“大帅,裴三公子应该被掳走了。” 突然,一阵雷电霹雳闪烁,犹如一把长刀劈开乌黑的云幕,泄出一束亮光。 那亮光照在树下,裴沅祯看过去,呼吸一滞。 树上绑着一人,无数箭矢插在他身上,远远看去,竟像是浑身长满荆棘。 裴沅祯坐在马上,望着那人,不喜不悲,却心下震撼。 曾想过无数种裴沅瑾的死法,竟不想是这么惨烈的一种。 他下马,走过去。 裴沅瑾头发凌乱,脸上、身上全是血水,身体和脚被箭钉在树上动弹不得。但仅剩的一只胳膊却呈弯曲状,紧紧护住胸口的地方。 看见他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他笑:“二哥,你终于来了。” 裴沅祯问:“你为何这么做?” 从收到他的信开始,他就很疑惑。裴沅瑾不是投靠金昌了吗?按理说,若想打败他,借助金昌的力量确实大有胜算。 因为这一仗,他自己并未有多少把握。 但裴沅瑾在这个时候联系他,还暗示了金昌营中动向。这也便使得他将计就计做出一副假败的样子。 “可是......到底为何这么做?”他还是不明白。 裴沅瑾低低笑起来,开心道:“二哥,我有孩子了。” “想不到......我事事输给你,但在最后还是赢了你一把。” 他艰难地抬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布包略微鼓囊,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封信和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信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他瞥了眼,然后攥着那只拨浪鼓仔细检查,见并未损坏,松了口气。 只不过上头不小心沾了点血,他眉头微蹙,在身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擦了擦。 裴沅祯这才恍然,原来他死死护住胸口是为了护这些东西。 “二哥,”裴沅瑾说:“这些求你帮我交给她。” “也求你......”他嘴角呛了口血,缓了缓,继续道:“求你.......放过她们娘俩,好不好?” 裴沅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静静看着他。 裴沅瑾继续笑:“二哥,我这一生做过太多错事,可做得最对的就是跟着二哥。” “四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你很冷漠......”他陷入回忆中:“后来我摔倒了,你背我回去,我才知道你外冷心热。从那以后我就每天在上学堂的路上等你,追在你身后说话。” “我六岁生辰时,二哥偷偷送了我一架木鸟......我很喜欢。后来被父亲发现说我玩物丧志,把木鸟摔了......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我小时候收到最喜欢的礼物,至今还放在我书房的箱子里。” “还有八岁那年中秋,我偷偷跑出来找二哥,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宿。第二天全府的人都在找我,我害怕,是二哥把我送回去的。但你可能想不到......”他呵呵笑起来:“我很聪明,我回去后躲在柜子里,撒谎说在柜中睡着了,免了顿鞭子。” “后来......后来......” 他唇边的血越流越多,沿着他下颌染得脖颈鲜红。 裴沅祯道:“你不必说了,我让人把你解开。” 裴沅瑾摇头:“来不及了,我该有一死。今天万箭穿身,也算是还了当年阿箐的那一箭。” “二哥......”他突然难过起来:“我很遗憾......我不能看到孩子出生。求你把信带给她,让她把孩子好好养大。” “还有这个......”他把拨浪鼓递过去:“这是......这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希望他能喜欢。” 说完这句,他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二哥,我自知罪虐深重,但我死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求你。”他说:“把我的尸首带回京城,我想.....想......回家。” 说完,他的头缓缓垂下。
第134章 螭虎军重挫金昌, 大获全胜,这个消息如同春雷骤然响彻大曌上空。 京城众人还沉浸在第一场败仗中对裴沅祯口诛笔伐,然而突如其来的胜利像猝不及防被人敲了一榔头。 先是寂静, 随即心情几番转变, 最后如水入油锅,轰地沸腾起来。 “原来这是裴大人的计谋啊。” “我就说,威名赫赫的螭虎军怎么可能吃败仗。” “就是, 裴大人何曾在战场上输过?还是那句话,七年前裴大人能收拾金昌铁骑, 七年后照样能!” 大街小巷, 纷纷是赞扬裴沅祯用兵如神的美言,仿佛此前那些不堪的指责和谩骂都没发生过。 而朝堂上,那些弹劾裴沅祯好大喜功的人此时像吞了苍蝇般脸色难看,早朝上皆闭嘴不言。有的甚至称病在家, 连上朝都不敢去。 这位称病在家的便是都察院的尤大人。 尤冰倩担心他病重,还特地带药箱上门去探望。原本以为会被父亲撵出门,却不想小厮瞧见他高兴道:“大小姐回来了?昨儿老爷还叨念,居然真来了。” 尤冰倩诧异:“父亲叨念我?” “正是。” “父亲现在何处?身体可还好?” 小厮当然清楚尤大人是故意称病, 支支吾吾也不好解释,便说:“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小的也说不清楚。” 尤冰倩带着药箱赶忙过去。 进了尤大人的屋子, 她上前关切道:“父亲, 女儿不孝, 现在才来看您。” 尤大人侧着身子, 没脸见这个女儿, 隔着屏风沉声道:“你就站那,别过来。” “父亲, 让女儿好生给您看看。” “不必了,我没病。” “没病?没病为何......” 尤冰倩突然停下来,仔细回想这些日的传言,勉强猜出了些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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