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秉在这关了五天了,这五天里,他生不如死。 他清楚,背叛裴沅祯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怨不悔,自己死有余辜。 可他心里愧疚,因为听说沈姑娘也被连累关进地牢。 沈姑娘是无辜的,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能不能经得住那些侍卫的严刑拷打。 过了会,有人走过来,“哐当”在地上放下东西。 “霍兄弟,”那人开口:“我来看你了。” 霍秉迟钝转头,这才看清来人是他最好的兄弟。两人曾一起跟大人上过战场,也一起跟大人经历过刀锋剑雨。 他苦笑:“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那人坐下来,从食盒里掏出一壶酒和两盘菜。 他说:“这几天,该查的都查完了,找不到其他罪证。大人应该不会再留你,我此趟来给你送行。” 他倒了杯酒递过去。 霍秉接了,问:“那沈姑娘呢?” “沈姑娘?”那人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她跟你们是同谋,依大人的性子必不会留她。” 霍秉低头,安静良久:“是我害了她。” 两人互敬了一杯,各自饮下。那人问:“你我追随大人多年,出生入死都过来了,为何如今做出这等糊涂事?” 霍秉张了张口,恍惚回忆那些年时光,缓缓笑起来。 他也不想背叛大人,可他迫不得已。冯如意是他的软肋,她死了,他也生无可恋。 一壶酒喝完,也互诉衷肠结束,那人起身离开。 霍秉仰头闭眼,不知不觉热泪流出来。 没多久,有人来送饭。 “快起来吃饭,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吃饱了明天好上路。” 他开门进来,踢了踢死气沉沉的霍秉,弯腰去摆饭。然而下一刻,霍秉倏地睁开眼,手刀一落,砍在他后脖颈处。 很快,那人昏倒在地。 . 霍秉逃出地牢后,查看了下地形,最后悄悄摸到个偏僻不起眼的地方。 从夹道下去,果真看见地牢大门。 他穿着牢狱的衣裳,手里提着饭食。 “开门,送饭的。” 看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听见声音,从小榻上起来。囫囵嘀咕:“怎么又送饭.....” 然而嘀咕完,发现不对劲。正要拔刀,却猛地被打昏了。 霍秉从他身上找出钥匙开门进去,径直往里走,终于在最里头的牢房看见沈栀栀。 “沈姑娘?”他喊。 沈栀栀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转头一看,是霍秉。几天不见他下颌长满了胡渣。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关在牢里吗?” “我来救你。”霍秉三两下帮她打开牢门,说:“时间紧迫,一切等出去我再细细跟你解释。” 沈栀栀困惑,但直觉告诉她不能走,若是走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不能跟你走,我是清白的。” “你必须走!我得到消息,大人明日就要杀了我们,你想在这等死吗?” “大人要杀我?” 霍秉点头,从身上抽出匕首,啪嗒一声将沈栀栀的锁扣敲开。 他拉着她:“时间来不及了,快跟我出去。” “可是......唔——” 沈栀栀话还没说完,就被敲晕,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 再醒来,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被疼醒的。 她迷糊地揉了揉脖颈,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马车上,赶紧掀帘。 “醒了?”霍秉坐在前头架马车,边说:“沈姑娘,我们已经逃出城,经过前头的树林可以歇会,然后我们再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沈栀栀问:“你要去哪?” 霍秉说:“我不知道,亡命天涯。但你不能跟着我,我随时都会被追杀。” “那我呢?”沈栀栀欲哭无泪,她像在做梦。 怎么突然就......发展成了逃命? “你随意去哪都好,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生活。”霍秉说。 没多久,马车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停下。 “这辆马车不能要了。”霍秉问:“沈姑娘会骑马吗?一会你把这匹马骑走。” “我骑走了,你怎么办?” 霍秉淡笑了下:“我本就该死,倒是沈姑娘被我连累了。你自去逃生吧,至于我,若是不幸被捉住,死不足惜。” “可我要去哪里?”沈栀栀慌得很:“我没有行囊,身上连一文也无。” 而且,她还有许多钱埋在裴府呢,她舍不得。 霍秉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交给她。 “这是我随身携带多年的,当初十两银子买来。回头你拿去当,应该还值个七八两。” “去吧。”霍秉把玉佩塞进沈栀栀手中:“沿小路一直走,记住我的话,路上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也不要住客栈。可以去庙里打尖,等到了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再停下来。” 他交代得清清楚楚,末了,对沈栀栀一抱拳:“沈姑娘保重,我走了。” “哎......”沈栀栀喊住他,说:“冯姑娘死了。” 霍秉没回头:“我知道。” “我问你,你当初编的故事是骗我的吗?” “不是编故事。” 霍秉停下来,眼角微红,嗓子像淋过雨似的疲惫。 “我没骗你,我跟冯姑娘是青梅竹马,我们有婚约,我们深爱对方。” “我跟她失散多年,去年在裴府相逢。”霍秉唇瓣微颤:“我们都很高兴。” “可一切都晚了!”他说:“她成了裴沅祯的女人,也成了裴沅祯政敌的棋子。” “他们每月都在对她用毒,若是没有解药,就会蚀骨钻心而死。” “可要解药就得完成任务,她求我帮她。” “我追随大人多年忠心耿耿,曾拒绝过。但当我看到她流血痛苦的样子,我心如刀割。”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但我没有选择。” “沈姑娘,我没骗你。若有来生,我做牛做马弥补对你的亏欠。” 说完,霍秉抱拳:“我走了,山水无相逢,保重!” . 霍秉走了,沈栀栀却呆愣愣地站在树林里。 她抬眼望向四方,天大地大,竟不知该走哪条路。 过了会,她蹲下来,抱头痛哭。 “我原本好端端烧火来着,前途一片光明......” 沈栀栀哽咽:“怎么就卷进这档子事?” “你要我去哪里?到底去哪里嘛。我才十七岁,就要过天天被追杀、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还没嫁人呢我......” “我原本存好钱,想以后回村建宅子,想嫁阿焕哥来着......” 提起这事,她想到还埋在裴府的钱,顿时又心疼起来。 她瘫坐在地:“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攒钱容易么,如今全没了。那么多钱,也不知以后落谁手里。” “我不能回村了,家也没了,朋友也没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跟时菊和大壮道别。” “呜哇——”她悲凉得很,大哭:“我怎么这么惨呐!” 哭着哭着,沈栀栀发现空气格外安静。 须臾,她揉了揉眼,视线里出现一双金线流云仙鹤皂靴。 沈栀栀打了个嗝,顺着靴子缓缓往上看。 裴沅祯站在她面前。 “哭够了吗?”
第9章 裴沅祯站在她面前,脸上辨不清情绪,但沈栀栀总觉得他带着点瞧热闹的意思。 他问哭够了吗。 原本是哭得差不多了,可这会儿见着他,沈栀栀顿时有种无法摆脱命运的绝望。 她都还没开始逃,他就追来了。 那她是不是......回去就要死了? “呜哇——”沈栀栀又哭起来:“我就要死了吗?” 可她不甘心啊,她还有很多愿望没实现,还有很多事想做。 她哭着爬过去,一把抱住裴沅祯的腿。 “大人行行好,能不能看在奴婢就要死的份上,允奴婢两件事?” 裴沅祯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愣了下。 他挣开,而沈栀栀抱得更紧。整张脸贴在他大腿上,眼泪透过布料几乎沾到了他的皮肤。 “大人求求你了,奴婢就要死了,奴婢只有两个小小的愿望。”沈栀栀怕他不答应,飞快地说:“奴婢有一些积蓄埋在小院树下,能不能交给奴婢的朋友时菊?” “哦,时菊不是前院婢女,是后院厨房烧火的。她家穷,等着钱......” “说第二条。”裴沅祯耐着性子。 “第二就是....就是......”沈栀栀涌出一大包眼泪,伤心欲绝:“能不能让奴婢好好地死?奴婢不想被砍成八块喂狗,太丑了。” “......” 裴沅祯静默。 周围的侍卫也跟着无言地静默。 “允你!”裴沅祯不自在抬脚:“松开!” 沈栀栀得了承诺,赶紧放开手。 但凡接受了死亡后,莫名地,心里只剩巨大的空寂。 她不再哭,安安静静坐在地上,听那边侍卫给裴沅祯禀报。 “大人,霍秉已被捉,要如何处置?” “先带回去。” . 沈栀栀被侍卫牵马驼了回来,然后径直丢在明辉堂后罩楼。 “何意?”沈栀栀不解问:“我不用死在牢里吗?” 这侍卫是全程目睹过沈栀栀“惨状”的,从沈栀栀在小树林痛哭,到抱着裴沅祯大腿交代遗言,他都清楚。 这会儿见这姑娘头发凌乱,哭得脸如花猫,也不忍再骗她。 “你不用死了。”他说。 沈栀栀懵。 “你以为今日霍秉带你出逃的事,大人不知情?”侍卫道:“我跟你明说吧,这一切都是大人的计策。原本是想看你们出去与何人接头,但是......” 但是没想到,看到的是那种情况。 侍卫摇摇头,碍于姑娘家颜面,不想把小树林的事再复述一遍。 “总之,”侍卫说:“没有证据证明你与他们是一伙的,你兴许是被霍秉利用了。” 如此一听,沈栀栀大喜:“大人相信我是清白的?” “不然呢?大人还带你回府,就是网开一面。” “呜哇——”沈栀栀哭起来。 “哎......你怎么还哭?” “我太高兴了!” “......” . 沈栀栀回到小院,方月早就在那等着她了。 方月笑盈盈,指着火盆说:“姐姐快跨过去,从此以后无灾无难,顺风顺水。” 沈栀栀提起裙摆猛地跨了一大步,还跨了个趔趄。 “姐姐小心。”方月忙扶住她:“热水已经备好了,姐姐先去沐浴,一会我把饭菜端来。” 经历过生死逃亡,大起大落,沈栀栀身心被折磨得十分脆弱,这会儿整个人像踩在云端,飘忽忽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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