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晴姑姑和祥云才走了过来,见温殊色立在那一动不动,唤她道,“娘子?” “啊?”温殊色回头。 云祥一颗头凑上来,神采奕然,“娘子,奴婢瞧着,三公子并非外面传的不尽人意,就凭他替娘子撑腰这一桩,也算得上好人。” 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这会子温殊色满脑子里都是他那句,“以后不准哭。” 明婉柔买的那一堆话本子,她也没少看,最为心动的是其中一个片段,男子把小娘子困在怀里,霸道地告诉她,“不许哭。”明婉柔还嘲笑她,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还喜欢这样的野蛮汉子。她却觉得是明婉柔不懂,那一句“不许哭”爆发出来的霸道魅力,有多俘获娇滴滴的少女心。 经此一回,晴姑姑也对这位便宜姑爷有了改观,“娘子明日何不同他商议回门之事,若三公子愿意同娘子回温家,老夫人见了,自然能安心。” 对,还得回门。 这问题已经困扰了温殊色一日,确实如晴姑姑所说,姑爷随新娘子回门,不就说明两人很恩爱吗,谣言自会不攻而破。 今晚的谢劭确实同之前她所认识的有所不同,酒后吐真言,人品也见真假,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品格呢。 人能因第一印象,便对一个人定下好坏的结论,也能因一句话,一夜对其改观。 新婚夜的红烛已撤走,屋内换上了油灯,喜色褪去,人却永远困在了里头。 再想起今早放了秋莺出去,还没传回来信呢,也不知道祖母如何了,温殊色点头,“成吧,我去试试。” — 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翌日早上一起来,温殊色便同晴姑姑和祥云去了后厨,一道做米糕。 这米糕非一般的米糕,是温二爷想方设法不惜陪了半夜的酒,才从凤城有名的白楼老板那讨来的秘方。 好不容易做好一笼,兴致勃勃地提着食盒,到了西厢房门口,方嬷嬷却说人已经走了。 等了一日,米糕做了一笼又一笼,依旧没见到人影子,到了傍晚,祥云才从外面疾步进来,人未到声先至,“娘子,娘子,公子回来了……” 温殊色躺在安乐椅上,瞬间来了精神,起身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接过晴姑姑手里的食盒,匆匆出去拦人。 到了穿堂,很快便见两道人影从对面的长廊上走了过来。 夕阳穿瓦,鸟雀翠鸣,前头的郎君一身紫色便装,手提弓箭,身形洒脱,再无昨夜的醉态,跟在他身后的闵章则双手提着几只野鸡和野兔。 原来是狩猎去了。 温殊色挺了挺腰身,端庄地立在那,等着他过来,人影渐渐走近,俊还是俊的,只是额上的一大块青紫好不明显。 谢劭早见到了穿堂里的身影,碍于他今日出去受到的过分关注,不得不临时拉弓上马,替额头上的伤找了一个可以言说的理由。 本不想搭理于她,奈何她目光太过于直白,一直朝自己额头看来,方才给了个眼神。 落日余晖镶了一层金边在她身上,那张脸笑面如花,目中生出几分假模假样的愧疚,一瞧便知有求于人。 他不是菩萨,更没有菩萨心肠。 他扫了她一眼,又一声不吭地从她身边走过,温殊色赶紧转身追上,先开口道歉,“我保证,下回郎君要是摔倒了,我一定会扶你。” 谢劭脸色发青,抿出一抹疏淡的微笑,“那娘子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给不给,没关系,同她一道回门便好。 见她还跟着自己,谢劭的脚步停在门槛前,“有事?” 温殊色弯唇露出一道微笑,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我做的米糕,郎君尝一块?” “不尝。” “郎……” 谢劭一把推开西厢房的门,“人前夫妻,人后各不相干,昨夜的约法三章你温二莫不是忘了。”跨进去转身关门,简单直白地拒绝了她的靠近,“别同我套近乎,我不吃你那一套。” 一夜的好感,瞬间渣子都不剩。 什么回不回门的,全抛在了脑后,温殊色转过身,提着食盒怒气冲冲地下了踏道。 见人走了,谢劭才偏过身往外张望,恰好听到一声,“拿去喂狗吧。” — 自此之后,两人再也没有碰上面,谢劭每日回来,正屋的一排直棂门扇闭得一条缝儿都没留,真正做到了各不相干。 谢老夫人的身子还是没见好,谢劭日日都会前去探望,今日出来,正要往外走,迎面便被安叔拦住,“公子,账房那边出了些问题。” 二爷和二夫人去了扬州后,便把账房甩给了公子,这才过了大半月呢,远超出了上月一月的支出。 谢劭丝毫不上心,“拨银子便是。” 安叔哀叹,“再多的银子也填不了贪婪之心,账目不明确,分配不公,迟早会出事,奴才可听说了,这半个月来,大房那边的二公子,大娘子,以公子的名义擅自去账房,支取了好几回银子……” “多少?” “账上少了两千两。” 谢劭记得几人都来自己跟前讨过银子,但记不清自己应承过多少数目,两千两,也不算多,“行了,我知道了……” “公子……”安叔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急得跺脚,这般下去,老夫人那病能好才怪。 当日也不知是酒场子散得早,还是戏曲儿听腻了,谢劭难得在太阳当空之时回到了院子。 脚步刚上长廊,便见对面穿堂内的梨树下搭了张桌,几人坐在树荫之间正饮着茶。 几日不见,女郎依旧谈笑风生,好奇她是上哪儿结识来的人,到了跟前,方才认出是大伯父屋里的顾姨娘。 “奴给公子请安。”顾姨娘见他回来了,忙起身行礼,解释道,“前几日家中表亲来府上寻亲,我困乏得紧,睡了过去,幸得三奶奶帮衬了一把,施了五百两银子,这才不至于让母女俩留落街头……”
第11章 今日顾姨娘过来,是为找零那日温殊色给的五百两整票,找回来四百八十两,和一张盖着血红指印的二十两欠条。 顾姨娘道完谢,把自己绣的几张绣帕作为谢礼留给了温殊色,之后辞别回了院子。 阳春三月,艳阳当空,气候正适宜,谢劭转头望向身旁的女郎。 海棠色的长裙,披鹅黄大袖对襟沙罗衫,头顶大片绿叶映下,斑斑点点的光影随风轻轻移走在她的脸畔上,风动人不动。 所以,给顾姨娘表亲钱财的不是什么谢家大娘子,而是温二,也不是五百两,只有二十两。 顾姨娘在时温殊色对他尚有一副笑颜,人一走,遵从各不相干的约定,权当没见到那么个人,转身吩咐祥云和晴姑姑收拾木案圆凳。 谢劭垂眼一扫,案上的小吃茶点一应俱全。 白楼的米糕、醉香楼的养颜花茶、昨日他刚让人送进府的贡桃,两盘盐卤菽,脚边还有个熏香炉子,香片熏的是流脑。 奢靡程度,一点都不逊于自己。 谢家上下这几日因她的不请自来,闹得鸡犬不宁,自己更是为了安抚老祖宗,绞尽脑汁努力营造出一种他很幸福美满的假象。 她倒是过得悠闲自在。 愣个神的功夫,女郎已提着裙摆进了屋。 谢劭转身回到西厢房,正打算睡上一觉,大房的二公子谢玠突然造访,进屋后便坐在他对面的圈椅内,同他聊起了几日后要举办的春社。从马匹说到了马鞍,扯了半天,硬是没说到点子上,谢劭困得慌,没心思同他熬,直接问道,“要多少。” 打发走了二公子,谢劭安稳地睡了一觉,傍晚时分,安叔便抱着一摞账本找上了门,“二公子说公子应承了他六百两银钱,可属实?” 谢劭一身单薄长衫,睡眼惺忪,起身坐到矮几前的蒲团上,倒了一杯茶水,“给。” “三爷威武,谢过三爷。” 正屋的那只八哥,西厢房收拾好后,便被温殊色派人给他提了过来,鹦鹉学舌,足见这畜生听了多少阿谀奉承之言。 安叔老泪都快流了出来,“公子,老爷和二夫人这前脚刚到扬州,回来若是知道……” “会如何?”谢劭一副懒洋洋的架势,曼声道,“当年他谢仆射,辞官携家眷归故里,图的不就是当下这份天伦之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点银钱能让全府上下都快乐,何乐而不为。” “公子如此下去,是从未考虑过往后的前程……” 谢劭‘嗤’笑一声,抬头看向安叔,“我一介纨绔子弟,要何前程,爹娘造了一座金山银山,这辈子最大的前程,便是往外花钱。” 安叔不死心,“钱财乃身外之物,总有花光一日。” “花不完。” “花得完。”安叔言语激动,掷地有声。 谢劭:…… 谢劭知道他今日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得退步,“行吧,把账本搁这儿,我瞧瞧。” 安叔呈上账本,弯身再次行礼,“劳请公子一定要过目。” — 华灯初上,谢劭望着跟前的一摞账本,把方嬷嬷唤到了西厢房,“温二呢?” “三奶奶刚歇下。” 谢劭转头看向沙漏,日暮才刚过,又问,“她很清闲?” 方嬷嬷心道还真不闲。 “三奶奶每日辰时起,先去惜金亭走上两圈,回屋再歇息片刻倒个回笼觉,醒了后带上吃食上船,船里待一阵,再划船到半月桥,半月桥对面的芍药地里三奶奶让人添了一副秋千,荡上半个时辰,再上凉亭,午后日头晒,三奶奶喜欢去南边的水榭,午食大多在水榭用完再回院子,还特意请了画师上门,一日行居全都入了画,隔上两日便会派人传给温家老夫人。” 上回温殊色的回门梦,终究落了一场空。 本想拉着谢劭一道回门,吃了个闭门羹后,也没再指望,第二日收拾好东西,打算一人回温家,人还没走出去,却被老夫人拦了下来。 谢老夫人的原话,“一桩亲事阴差阳错,新郎不是新郎,新娘子也不是新娘子,闹到这份上,两家都没脸见人,都在装傻等着对方先上门呢,闲頠为了安抚我,一口咬定温二娘子是他心头所好,听着玄乎,可万一说得是真的,这头我放了二娘子回去,依照温家那老狐狸的心思,二娘子还能回来?她温老东西跟前就这么一个亲孙女,知道谋算不成,估摸着这会子正盼着人回去呢,等人一回到温家,什么名声什么脸面,她恐怕连命都能不要,把人给藏起来,到那时我谢家莫不是娶了一场空?” “好生伺候着,需要什么都满足她,唯独不能回温家。” 温殊色回不去,又从秋莺那得知老夫人果然倒下了,心头着急,便请了画师到府上,把自己每日的幸福日子用画像记录下来,拿给温老夫人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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