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点头,“祥云娘子说得没错,公子今儿已把账本交给了三奶奶,往后府上要找三公子支取银钱,找三奶奶便是。” 怎么可能? 碧云一脸震惊,府上谁不知道她是个假货,三公子若真能容得了她,怎会搬去西厢房住,能留她在院子里,不过是为了安抚老夫人,待老夫人身子一好,一纸休书,她来谢家不就是一场走马观花…… 可方嬷嬷是三公子的人,说不了假话。 半晌过去,碧云终究是缓过了神,虽不明白三公子这糊涂之举是何缘故,眼下又不得不低头,倒回去走到了温殊色跟前,这回态度客气了不少,“三奶奶,您看,大夫人下月的水粉开支……” 温殊色被安叔念叨了一日,耳边还在嗡嗡响,没成想,这么快就上手了,随口便问,“多少。” 说辞,语气倒是同三公子一模一样。 碧云松了一口气,“五百两。”就等着对方开票子了,却见对面安乐椅上的女郎缓缓直起身,问,“哪家的水粉?” 哪家的。 如此简单的问题,许是从未被人问过,碧云被问得一愣,望着对面女郎渐渐露出的疑惑,忙道,“西街崔家。” 女郎神色一顿,露出微愠之色,“崔家的少爷崔哖好歹和郎君是拜把子的兄弟,背地里怎还起了蒙骗之心。” 见碧云一脸不知所云,温殊色同她解释道,“大夫人还不知道吧?崔家的水粉虽说匣子好看,可卖点也全都在匣子上,里头的水粉都是从青州进的货,青州的水粉从哪儿来的呢?不就是扬州吗?婆母的娘家阮家,乃扬州有名的香料世家,每年输出外地的胭脂水粉中阮家占八成,他崔家骗骗旁人就罢了,怎还骗起了大夫人呢。” 越说越气了,温殊色挺直了胸膛,“咱大夫人,名门出身,长相秀气,脸又不是个大玉盘子,一个月顶多用十盒,十盒要五百两!”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崔家用婆母的水粉,倒个手再以几十倍高价卖给郎君,这不是把郎君当傻子吗,崔家也不怕昧良心啊。” 碧云目瞪口呆。 “不成,我这就去找郎君,说他被骗了。”她突然起身,碧云吓得魂儿都没了,忙把她拦住,“三奶奶,且慢……”慌慌张张道,“大夫人用的水粉,好像也不全是崔家,旁的……奴婢这脑袋还真不记事儿。” 温殊色也没为难她,神色慢慢松下来,“就说呢,这崔家的心肝子也太厚。” 碧云连连道是,“奴婢一时记岔了。” 温殊色没继续追问,一心怕谢家人被骗,“咱谢家不是也有水粉铺子吗,之前我用过,货色同崔家的一样,大夫人今后要缺水粉,去铺子里拿便是,不能让旁人平白无故赚了咱们银子。”转过头,叫方嬷嬷过来,“嬷嬷明日走一趟水粉铺子,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府上主子们用的水粉,怎么能苛刻了呢,还得让大夫人自己掏钱去买……” “不用麻烦三奶奶……” 祥云看着碧云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心头一阵舒坦。 娘子与三公子可不同,败家那是败在自己身上,旁人想来搜刮没那么容易,温家大娘子的嫁妆,不就是个例子。 半刻后,碧云空着手出来,走出屋子,夜风一吹,方才察觉背心一层冷汗。 一时惊觉,这三奶奶……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匆匆回去把温殊色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了大夫人,大夫人越听越觉得荒唐,“她还真把自己当谢家三奶奶了了?” 又恨起了谢劭。 “别的事他三公子怎么胡闹都成,账房这等大事,也敢随便交付?怕是还没听说温二娘子的本事吧。”当夜大夫人便去了老夫人屋里,“母亲,您是不知道温家这位二娘子的品行……” 谢家的大公子同温家大娘子定了亲后,她同温家大夫人没少往来,温家的事她都清楚。 那位温二娘子就是个十足的败家子,一天一身新衣不带重样,沐浴用牛乳,喝水只喝青山朝露,听说屋里的碗筷都是金子做的,珠宝首饰更不用说。 谢老夫人害的是心病,大夫人一脚正好踩上痛处,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 大夫人说上了劲,“她来府上半月还不到,又是请画师,又是让工匠修院子,花起我谢家的钱财倒是大手大脚,可今儿我让人去支取五百两银钱,她却一分不给,当年二爷带着五万两黄金回凤城,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不是这些年大爷在前面护着,哪有如今的安宁……” 大夫人后面一堆话,谢老夫人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那句“一分不给”。眼神陡然一亮,气也慢慢地顺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听大夫人抱怨完,等人一走,立马从床上坐起,使唤南之,“快,快把方嬷嬷叫过来。” — 昨日谢劭答应了要带她回门,温殊色一个晚上脑子里全是祖母,天还没亮便醒了,横竖也睡不着,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怕谢三突然反悔,早早派了祥云去西厢房门口站哨。 谢劭昨日从裴府出来后,被周邝和崔哖拉着上了白楼,听几个西夏商贩,唱了一个晚上的曲儿。 西夏的唱腔与大酆不同,曲子里全是情情爱爱,没有半点遮掩,俗人骨子里的那点放荡,一经挑拨如洪水决堤,一曲唱完,满堂儿郎大呼精彩。 很晚谢劭才回府,睡得正香,耳边突然吵了起来。 “姑爷,到辰时了。” “辰时一刻了。” “二刻了,姑爷,姑爷……” “祥云娘子请不要大声吵嚷,公子还没醒……” 谢劭翻身坐起来,脑袋又痛又沉,穿好衣裳出门时,眼睛还有些发涩,门前的小娘子倒是一脸精神饱满,笑着对他挥了挥手,“郎君,该出发了。” 改口倒挺快。 谢劭没理她,让闵章去备回礼,自己则跟在快要蹦起来的小娘子身后,一道走出院子。 “郎君,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我好先给厨子打声招呼。” 谢劭毫无兴致,“都行。” “那我看着办。”又扭过脖子同他继续道,“郎君今儿没什么安排吧?出嫁那日我刚从庄子回来,屋子都没来得及回,便被推上了花桥,今儿我回去想收拾一下,估计得耽搁些时辰,先同郎君打个招呼,别催我成不?” 没了往日的咄咄逼人,摆出一副求人的姿态,那张明艳期待的脸,莫名顺眼了许多。 她为何去的庄子,谢劭自然知道,被逼成亲的滋味也深有体会,既已应承了她,没必要扫兴,“日铺,最迟。” 日铺足够了,只要不是坐一下就走,“多谢郎君。” 女郎心满意足,转过头再也不理会他,两人一个神色高涨,一个无精打采,刚从影壁后转出来,便见到了立在门口的谢老夫人。 昨日谢劭过去探望,还见她脸色憔悴躺在床上,突然见她能下地了,怔了怔,“祖母?” 谢老夫人的目光却在温殊色身上,“这是殊色?瞧这模样多水灵,一看就是我谢家人……” 成亲半月,谢老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人,目光里的惊艳并非装模作样,是真没料到温家的二娘子原来生得如此标志。 昨夜她听方嬷嬷说今日三奶奶要回门,既然是夫妻两人商议好了,自己也不能再阻拦,阻拦不了,那便一道去吧。 两家总不能一直这般耗着,早晚都得碰面,她就不信那温老东西,还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人藏起来。
第13章 新婚敬茶免了,没了露面的机会,温殊色也是头一回见谢老夫人,本以为是个严肃刻板的老人,却意外地慈眉善目。 一声‘殊色’把她唤愣了神,身旁方嬷嬷提醒她,“三奶奶,这是谢家老祖宗,之前一直病着,怕新人瞧了晦气,近段日子,便没让三奶奶到跟前请安。” 一句话把几人之间心知肚明的尴尬事儿化解开,足以见得,会说话的下人,对主子有多重要。 温殊色上前去见礼,随谢劭唤了一声,“祖母。”她自来不是个记仇的人,对方一张笑脸,她也是一副微笑的和气样。 “好孩子。”谢老夫人又把她从头到尾瞧了一遍,关怀地问她,“在府上住得如何?” 温殊色点头,“都好。” 这段日子谢老夫人虽没见她人,每日都会召方嬷嬷到院子,她的一举一动都到了自己耳里,没有闹腾,也没吵着非要回温家,谢老夫人很满意,就怕她嫁不成大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才让人揪心。 昨夜又从方嬷嬷那一字不漏地听了她是如何把大夫人婢女说得哑口无言,听到乐子处,谢老夫人还当场几声呵呵大笑。 知道要问银钱花在哪儿,还知道崔家水粉从何而来,这样的孙媳妇,比起自己那位败家孙子,简直叫人安心踏实。 没见着人时已对她改观,如今见到人,越看越喜欢,生怕她一去不再愿意回来,试探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温家见你祖母吧,等晚上回来,咱祖孙俩好好说说话。” 温殊色一愣,谢老夫人也去? 之前为了让谢劭同她一道回门,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已经千恩万谢了,谢老夫人再一道陪她回门,这等大场面她做梦都不敢想。 见她不说话,谢老夫人歪头问她,“怎么了?不欢迎祖母去?” 自打温家和谢家你谋我算,谁也没能如愿之后,两家拉不下脸一直僵持着,如今谢老夫人能主动迈出这一步,温殊色心头感激,怎能不高兴,也不是那等子拐弯抹角的性子,当下“噗通”一声跪下,权当是弥补了那日的敬茶礼,脆声道,“高兴,孙媳妇谢过祖母。” “怎还跪上了,快起来……”谢老夫人慌忙伸手,一旁的丫鬟仆妇也纷纷去扶她。 前面说说笑笑聚成一团,好不和睦,谢劭和闵章立在重围之外,一头雾水,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何事,谢老夫人便回头唤他,“闲頠,时辰不早了,带殊色上车。” 日头已经晒到了谢府的将军门上,时辰确实不早了。 老夫人一副装备齐全早已备好的架势,谢劭知道阻拦也无用,吩咐方嬷嬷过去照顾好老夫人,带着温殊色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 马蹄声“踢嗒踢嗒”,每往前走一步,便离温家更近一步。 算上在庄子上呆的一个月,温殊色有了一股很久未归家的感觉,想起祖母的笑,想起自个儿种满了花花草草的院子,马车的颠簸也忘了,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嗖’一声飞到温家。 但显然身旁的人没能感同她的快乐。 谢劭双手撑着膝盖,旁边的一扇直棂窗户打开,百般无聊地看着外面不断移走的巷子砖墙。 自己一个人高兴,有些不好意思,温殊色瞅了瞅旁边一言不发的郎君,主动搭话,“原来郎君的小字叫闲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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