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日不见人影,她是忘了还有个躺在床上的病夫吗。 她忙,她有那么忙吗,之前两日,好在晚上这一顿无论如何也会过来陪着他,今儿三顿,就没见到她人影子。 一丫鬟忙垂目禀报:“禀公子,三奶奶和二夫人在外寻宅子去了。” 昨夜谢仆射和二夫人来得匆忙,能在外面的院子里将就一夜,但这宅子终究还是太小了,不能再住下去。 谢劭憋着一口气。 成,这两老的一到东都,一个抢了他的小厮去宫中复命,一个抢了他的夫人去寻房子。 他们怎么就这么会来事。 小娘子也是,她嫁的人是他,自己才是同她过一辈子的人,如今却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把她叫回来。”他得好好告诉她,谁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丫鬟见他脸色极为难看,赶紧出去报信。 可等到天黑了也没见到人影子,倒是闵章和谢仆射先回来了。 进屋后,谢仆射便坐在他对面,提起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灌入喉咙,“你大伯死在了凤城。” 谢劭没觉得意外。 上回削藩的假圣旨一出来,皇上立马派人去凤城捉拿谢道远。 人是太子的,到了凤城只会灭口。 谢大爷一番雄心壮志,围堵了王府后,等了两日,没等到朝廷的援兵,心头便开始着急了。 到了第五日第六日,已经心急如焚,一面猜到了自己恐怕是中了计谋,一面又存了希望,等了七八日终于看到朝廷的人来了,一时激动,连问都没问,迫不及待地让人打开了城门。 还没来得及高兴,官兵手中的刀便对向了他,将其团团围住,宣读了真正的圣旨。 谢道远以下犯上,企图谋逆,即刻捉拿。 谢大爷当场腿都软了,只能落荒而逃。 被官兵追到了城外,痛下杀手之际,一批人马及时出现,护住了他性命。 皇上早猜到了那假圣旨乃前太子所为,明面上派出去的人乃前太子一党,为的只是试探前太子,实则暗中派了人手,务必要保住其性命,活着带回来。 两队人马在凤城到东都的路上,一路厮杀。 谢仆射便是在此时出现,为了保其性命,只能以退为进,暗中把谢道远又带回了凤城。 谢道远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但一切都晚了。 无论圣旨是真是假,他谢道远拿刀对向自己的主子,难逃一死,不仅是他,整个谢家都不会有活路。 知道自己犯下了灭族的大罪,谢道远跪在谢老夫人面前,痛声忏悔,又去祠堂跪了一夜,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等到太子的人马攻进凤城时,头一个冲上去抵抗,战死在了城门外。 谢道远死后,周夫人也对外发了话,“谢副使乃奸人所害,并非叛逆,如今以死护城,将功抵过。” 一句话算是保住了谢家大房的一众性命。 “今日我去面见了皇上,皇上也给了我谢家恩赐,祸不及家人,不过你大伯母……” 从被周夫人送回谢家,大夫人吴氏的神智便开始凌乱。 谢大爷一死,彻底疯了。 如今一家子在凤城,日子也不好过,家里鸡飞狗跳,没一个能担事之人。谢仆射管不了,也不会再管,把谢老夫人接进了东都,其他人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谢劭听完面色平静,自己并非袖手旁观,阻止过了,他谢大爷非要找死,自己也没办法。 抬头看向谢仆射,“然后呢。”这就是他给自己的交代? 谢仆射知道他想问什么。 当年自己在他最风光得意之时,掐断了他羽翼,强行把他从东都带到了凤城,不让他施展才华,拿金银去腐蚀他,可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秉性,他清楚,苗子好,养不废。 故意装作不知,没回答他,露出几分自豪和讨好,“我听皇上说,是你生擒了前太子?可以啊,同为父说说,是怎么发现的前太子端倪?” 能沉得住气,知道把自己这一功劳发挥到极致,不愧是他谢道林的儿子。 谢劭神色没有半点动容,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就像当年,他谢道林摔了自己的墨宝,折了自己的剑,怒声告诉他,谢家不用他来争光,他这一辈只管吃喝玩乐便是。 如今这番又是为何。 他能不要脸皮,想忘记就忘记,自己做不到,记得清清楚楚。 见他如此,谢仆射没了脾气,“行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不是也没放弃吗,周世子建的那兵器库,你可没少去,否则怎么会今日这么好的身手,能生擒住前太子。殿前司指挥使,这可是从二品的官职,封你一个从三品,已经是在掩人耳目,怕落人口舌,今后你要再往上,就要压在为父头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仆射心虚地瞥开目光,“你当年就算留在东都,也不见得会有这番成就,倒也确实吃了不少苦……” 谢劭眉心几跳,嘲讽道:“谢仆射几年没做官,连体面都不要了。” 横竖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外人,“我在自己儿子面前,我还要什么体面,错了就是错了,拿出态度面对便是。”挑眼看过去,“你说,你想要为父怎么补偿?” 他谢仆射早年,德高望重,手底下的学生无数,无不对他敬佩,也不是这番赖皮样,想必是同二夫人呆久了,跟着不要脸了。 同一个打算不要脸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除非自己也不要脸,但明显他不削与其为伍,“我要听实话。” 谢仆射神色一顿,疑惑地看着他,“这不就是实话,是我犯糊涂,坑害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谢道林。”谢劭突然站起身,“你以为我好蒙骗?” “你叫谁!”谢仆射也急眼了,“不孝子……” 谢劭提步往外走,“行,我立马进宫辞官。” 谢仆射眼角抽了抽,终究是服了软,对着他的背影道,“靖王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他母亲是周家娘子,你亲姑婆。” — 月上枝头了温殊色才同二夫人回来。 今儿一早两人便出去找上了文叔,从谢家买来的几个宅子中,挑中了温殊色之前所说的那套。 靠近相国寺,七进七出的大院子,虽是新建的,只要肯花钱,装饰起来也简单。 往后一家人住,不能马虎,婆媳两人亲自去了宅子,把想要的效果和意见交代完,挑家具,挑床,挑摆件…… 婆媳两人的眼光倒是极为相似,相处了半日,温殊色便同二夫人彻底相熟,不再紧张,一声一声的母亲叫得极为顺口。 两人逛了三条街,中午晚上都在外面的酒楼里用餐。 用完餐回来,马车经过戏楼时,听到里面的热闹声,温殊色没忍住,掀开了车帘。 二夫人问她,“想去看吗?” “改日吧,今日太晚,母亲也累了……” “我倒是不累,择日不如撞日,谁知道哪天还有空。”二夫人也是商户出身,没那么多讲究,“去瞧瞧吧。” 两人听完戏,说了一路,进门时温殊色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提起裙摆跟着二夫人跨进屋。 温殊色又递给她,“母亲真不要吗。” 二夫人摇头,“年轻时我也喜欢甜食,近几年牙疼了几回,也就没什么欲望了,待会儿吃完记得好好漱口,免得蛀了牙,可遭罪了……” 温殊色乖乖点头:“好。” 晴姑姑提灯在前引路,今日那戏听着无趣,后劲儿倒是挺大,二夫人轻叹一声,“姚十娘真可惜。” 温殊色也赞同,“最后还跳河了,岂不是便宜了那狐媚子。” 二夫人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愤懑,觉得她还是年轻了一些,不吝教导,“姨娘固然可恨,归根结底,乃夫不正,说一百句,不如瞧他的行为,所以,当姑娘的能不能安稳地过一辈子,全凭出嫁前的那一眼,有没有擦亮眼……” 突然意识到,怕是自己好巧不巧地戳了儿媳妇的痛处,她出嫁确实是擦亮过眼睛,但架不住出了意外…… 二夫人神色僵了僵,忙住了口,“早些回屋歇息,他要是再敢把你关在门外,明儿那扇门也不用要了。” 倒也没用二夫人出马,这回温殊色一进院子,远远便见到房门敞开着。 不仅留了门,里头还燃着灯。 先前二夫人已派人回来同谢仆射和郎君打过招呼,温殊色并不着急,脚步悠悠地跨进屋,见郎君正躺在床上翻着书,一面把手里买的一堆物件儿搁去木几上,一面扭着头关心地问他:“郎君,今日还在疼没?” 床上的人没有应她。 温殊色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微微诧异,东西搁好了,才走过去弯腰唤他,“郎君……” 见他依旧没抬头,索性把自己的脸搁在了他书页上,冲他一笑,“郎君,我回来了。” 谢劭被迫地看着跟前消失了一日的小娘子,终于出了声,“我怕不是你郎君。” 温殊色一愣,目光落在他脸上细细打探了一番,抿着笑意,“你不是我郎君,那你是谁。” 今日那丫鬟回来禀报她和二夫人进了戏楼时,他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了,如今见到这张脸,又瞬间没了脾气,无力地问她:“什么时辰了?” 温殊色转头看了一眼滴漏,回答,“亥时。” “你还知道回来。” 原来是为这个事,“今儿我陪婆母瞧宅子去了,婆母真不是郎君所说那般,她也喜欢听戏……” 谢劭并不想听,偏头打断,“嗯。” “父亲回来了吗?听母亲说他喜欢饮高粱酒,明儿我去给他买几壶……” 堵在心口的闷气,实在憋不住了,谢劭突然一声嗤笑,“温殊色,是不是所有人你都能放在心上。” 看着她愣住的神色,心口蓦然一揪,目光沉静地问道:“唯独我不能?”
第83章 夜灯下那双眸子幽幽地看着她,深邃如海,里头一抹隐隐的失落似淡若浓,仿佛是她将他始乱终弃了一般。 温殊色心头一热,脱口而出,“能。” 不知道他今儿是怎么了,但这个问题她能做到,对上他愈发深沉的目光,再次同他保证:“能的,我会把郎君放在心上。” 她一副仗义的慷慨模样,似乎天底下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儿,心头的那股挫败感再次浮上来。这回他却没放过她,她就算是块朽木,他也得挖到她的心,“那你说说,怎么放。” 怎么放。 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啊。 “郎君要吃糖葫芦吗?”应该不会喜欢,“太甜了,母亲不喜欢吃,我也不喜欢,郎君喜欢吃什么,明儿我给你买?” 这就是她的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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