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编出来一套说辞,郎君依旧不满意,毫不留情地揭穿,“母亲说,你是想我了。” 温殊色心头微微一抽,脸上的微笑也僵了几分,蒙混不过,只能点头承认,“嗯,郎君在忙,便没打扰。” “所以你便一人跑去了外面?”谢劭轻声问完,解释道:“我与二公主幼年一同长大,早年她于我有情,我接待她,是把她当友人看待,并无他意。” 温殊色点头:“郎君误会了,我并非介意,当真只是出去逛……” 谢劭揪住她的话不放:“我误会什么了?” 他这番剜根到底,誓要来问她的心境,应该是听晴姑姑说了什么。 自己虽从小没了母亲,但祖母和父亲在她身上花费的心血并不比旁人差,从小照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教出来,自然懂得身为人妇,什么是该为,什么不该为。 今日贸然跑出去,确实是她有失规矩,但她今后不会了。 温殊色替他宽了心,“郎君如今是朝廷命官,将来要打交道的人何其之多,今日二公主念着与郎君的交情,前来探望郎君,郎君热情招待,合情合理,倘若我都要记在心上,等到将来郎君当真纳了别的小娘子进门,我岂不是成了妒妇。”马车盖下的一盏羊角灯,光晕模糊昏暗,轻轻地落在她的眼角,她眼里含着笑意和豁达,却没了今儿白日匆匆赶回来见郎君时的期待和欢喜。 她是个什么性子,谢劭早就摸清了,说出来的话,心头必然也是如此想的了。 她一人出去了这几个时辰,想出来的便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是想要退缩,再也不管他了吗。 肩胛骨的伤口痛,心头更疼,低声问她,“当真如此,我纳别的小娘子你也同意?” 温殊色点头道是,“郎君位极权臣,三妻四妾乃正常不过,我身为夫人,应该豁达,喜郎君所喜,好郎君所好,郎……” 这是她想出来的未来,谢劭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温殊色,好好说话。” 走了这大半夜,逛了无数个小摊,买了一马车的东西,自以为已经想开了,如今被郎君质问,心口依旧还是隐隐痛痛,但能怎么办呢,郎君这样的人,生来高贵,生出在东都,一生下来结识的便是皇亲国戚,她拿什么去计较,只怕再多的眼泪都不够流。 二夫人昨夜那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女人一辈子能不能幸福美满,虽说多半看郎君,但也并非全看郎君。 有一半还是靠自己来选。 她不要活成姚十娘那样,她想明白了,就算郎君将来身旁一堆的莺莺燕燕,她也不能落泪了。 不好看,还死得快。 仰起头看向郎君,斩钉截铁,“我说的都是真话。” 谢劭好不容易揪住了她这只万年乌龟伸出头来,还没来得及瞧瞧是何模样,她又缩进去,死鸭子嘴硬不认账了。 百年铁树开了花,刚冒出了嫩芽,怎可能让她把它掐断,今夜一旦错过,她又会将头缩进壳儿,再也不会把心袒露出来。 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了,“温殊色,我问你,我今日同二公主说话,你是不是难受了?”不待她回答,谢劭便堵住了她狡辩的借口,“不能说谎。” “嗯。”温殊色点头。 以后她尽量控制,控制不了就眼不见为净。 谢劭又道:“我身上的这身衣袍,是你亲手做的,给我的?” 温殊色一愣,这才留意到他穿的衣袍,亮宝蓝的缎子,衣襟绣了几根简单的竹节,确实是她做的那身,不知道怎么到了他身上,正疑惑,便听跟前的郎君道:“我从闵章那里抢来的。” 温殊色愕然看向他。 “我嫉妒,嫉妒娘子置办的第一件新衣为何不是给我的,午后我便穿上了,想等娘子回来,问问娘子除了夫妻之情之外,心里是否有我?” 先前自己在心头还无数次地骂她心盲眼瞎,怨她看不见自己的真心,白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可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从凤城一路陪着自己,生死关头,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毅然决然地调回来救他,这不是感情又是什么。 他还想要什么呢。 看着跟前呆愣的小娘子,既心疼又欣慰,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了她,彻底缴枪投降了,把自己的心思剖开,曼声同她道:“温二,你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想让你喜欢上我,想你把我放在心上,想你多看我一眼,陪在我身边,只同我一人说话,可我每回要同你说起,你总能扯到了天边去。”偏头继续道:“多少回了,我很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我。” “我好不容易把自己劝明白了,我喜欢你,不必你来回应,你又突然让我看到了曙光,我高兴,高兴娘子心里也有我。”见小娘子半天都没动,微微松开,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细声哄着,“今日我也在等娘子,从早上便开始等了。” 温殊色原本清晰无比的脑子,被他这一搅和,又成了一团乱。 被自己喜欢的郎君诉说肺腑之言,她很难不心动,平静的心再次被挑得七上八下,“咚咚”的跳了起来,一时有些摸不准方向。 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对望了一阵。 没见到郎君时,她一人很好下定决心,如今见到了郎君,还被他这番引诱,秤杆子已然偏向一边。 她这大半下午的伤神劳肺,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越看越觉得不对,分明是一段深情的告白,但配上郎君这么一张招蜂引蝶的脸,便像极了糖衣炮弹。 突然转过头去,心头愈发凌乱了起来。 谢劭见到了她眼里的动容,一口气还来不及松下来,又见她转过头去,留了半边侧脸给他。 心头莫名吊了起来,什么脸面都不在乎了,低声哄着道:“是我不好,不该在娘子回来时与旁人说话,娘子要怎么罚我都成,但不能不管我。” 他说得好不委屈,温殊色一愣,又回头看着他,郎君眸子深邃,眼底竟然还有了红意。 他这是干什么呢,鼻尖的酸楚冒了上来,温殊色噘了噘嘴,一副为难的模样,“可是我,我也好不容易把自己劝回去,郎君这么一说,我又得想……” 话音一落,郎君便松开了她,夺过了她怀里的食盒和两个酒壶,立在她跟前,“娘子就在这想,我等你。” 这事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明白的,她得慢慢评估风险,有希望便有失望,搞不好还会头破血流,不知不觉便成了姚十娘,温殊色还是有些为难,“我……” 谢劭步步紧逼,“娘子快想,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沐浴更衣,早些歇息。” 他这番明明白白的暗示,大有自甘堕落,准备牺牲自我的意思,温殊色惊愕地看着他,脸色“腾”一下烧了起来,脑袋又热又晕。 她倒也没好色到如此地步…… “不要脸。”温殊色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一道声音从府门后传来,听了大半天墙角的二夫人忍无可忍,“儿媳妇赶紧进来吧,外面风大,别被那股没羞没臊的怪风把耳根子吹软了。” 此话一出,门外两人顿时僵住没了反应。 风有没有把小娘子的耳根子吃软不知道,郎君的脸色倒是潮红一片。 就没见过如此为人父母的。 万不能再演戏给旁人看,拉着小娘子的手,快步进了院子,一时也忘了自己的胳膊还疼着,进了屋,把手里的食盒和酒壶放下,立在灯下打算继续与小娘子掰扯,温殊色却瞧见他肩甲的位置已有斑斑血迹浸出了他外面的袍子。 这伤养了三五日,好不容易没再出血了,这要是有个好歹,自己可脱不了可干系,赶紧把人拉到了床边,替他解起了衣袍,“郎君别动。” 谢劭也看到了血迹,疼还是疼的,但心还被小娘子吊着,今儿非要她给自己一个痛快,盯着小娘子,“你想好了没有。” 小娘子不理他,继续解他的衣袍,“我先瞧瞧郎君的伤口。” 她不回答,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自己开始解读了,“娘子还是关心我的。” 温殊色一心都在他的伤势上,衫袍褪下来,下意识扔了出去,谢劭眼疾手快,弯下身用着受伤的那只胳膊,一把抓了回来,“别扔……” 他这一弯腰一用力,里衣上的大片血迹更明显了。 温殊色看着他额头冒出来的细汗,赶紧把人扶了起来,“郎君不要命了吗。” 人一旦不要脸了一回,便会自暴自弃,变本加厉,“不要了,娘子都差点弄丢了,还要什么命。” 温殊色没心同他玩笑,纱布已被血迹浸湿了大半,急忙把闵章叫进来,两人一道替他换了药。 今日太医过来又放了一回瘀血,好在只是崩了划开的那道伤口。 药换好后,绑上了白纱,闵章一退出去,郎君又开始了,“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吧,我这般心中揣着事,伤也好得慢。”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问温殊色,“郁郁而终,这话娘子听说过这话吗,人很多时候,不是被病魔折磨死的,而是被心困死,人生三大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也不知道我占的这是哪一宗……” 与郎君相处了这么久,见过他足智多谋,冷静沉着的一面,也见过他狡诈,耍滑头的一面,但他为人一向坦荡,重规矩,从没做过不要脸的事。 有些意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谢劭扫了一眼她震惊的面色,心下暗道,怎么着,只许她小娘子放火,不许他点灯呢?这算什么,自己只是学了她的一点皮毛。 突然捂住心口,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小娘子立马便察觉到了,上前着急地询问:“郎君伤口还疼吗。” 谢劭摇头,“不疼。” 一看就知道是他嘴硬,小娘子不相信,“我都瞧见郎君额头出汗了。” 她瞧见了就对了,床上的郎君有气无力地道:“这不是伤口疼出来的。” 温殊色愣了愣,“郎君还有哪儿痛吗。” 说完便见他伸出个手指头,朝着自己心窝的位置点了点,“怕是犯了心疾,疼得厉害。”眉头都皱了起来。 心疾之症,温殊色并没见过,但知道自己的祖父便是因此症归了天,听祖母说发作起来甚是难受。 紧张地问他,“郎君何时开始的?今儿太医过来没一道替你瞧吗。” “之前也没有,今日才开始。” 温殊色瞧了他一阵,便也明白了,怕是今儿自己不松口,他能折腾一晚上,“那我答应郎君继续喜欢你,郎君的心疾就能好了吗。” 谢劭转过头来,知道自己被她揭穿,也不害臊,弯唇笑了起来,心疾是假的,可疼痛却是真的,脸色有些发白,“多谢娘子垂爱,为夫一定不会辜负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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