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劭:“还有没有。” 闵章:…… — 半两银子买来的一壶酒,劲头比醉香楼里的‘醉仙’还大,一夜宿醉,第二日醒来,又到了巳时。 方嬷嬷端来了一碗肉粥到西厢房,“三奶奶今儿一早便去了当铺,把自己的首饰抵押了出去,换了些肉和米回来,让三公子吃了在府上好好歇息,她回温家一趟,看看温家大娘子那边能不能借些钱。” 谢劭:…… 睡了一觉,日子照样凄惨。 谢劭盯着跟前这碗弥足珍贵的肉粥,他何时竟沦落到了让一个女人来养,转头吩咐闵章,“找个人去催催老爷子和他夫人,就说他只吃闲饭儿子和媳妇儿要饿死了,让他赶紧回来赚钱。” 可就算二爷和二夫人此时赶回来,远水也解不了近火,转头朝屋里望了一圈,“寻寻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抵押了。” 闵章抬头便往他那张弓箭上瞧去,谢劭眼皮子一跳,“那个不行。” 闵章又瞧向了一张虎皮。 “更不行。”那是他人生中狩的第一只大虫。 还有马鞍。 “不行。” 那就没什么值钱的了,总不能把他衣裳裤衩腰带拿去抵押。 闵章不说话了。 谢劭问,“真没值钱的了?” 闵章想了一阵,“要不公子去找二公子吧,他还欠公子五百两银钱。”上次在醉香楼,二公子说好的是借。 “你觉得他有吗。” 闵章摇头。 那不就得了。 沉默了一阵,闵章难得说出自己的意见,“奴才觉得公子去领一份俸禄也挺好,谢员外还挺中听。” 话音刚落,便收到了一记刀子眼。 — 二房破产的事总得要解决,不能让三公子和三少奶奶当真饿死了,早食前,老夫人把人都叫到了宁心堂。 温殊色今日不在,回了娘家,二房只有谢劭一人。 大房谢大爷也不在,大夫人领着几个小辈到了场,一座下来,气氛便与往日完全不同。 大夫人把头偏向一边,几个小辈也是各自低着头,再也不似往日那般‘三哥哥三哥哥’叫得亲热,个个都撇开视线,不往谢劭身上瞧。 谢老夫人往众人身上扫了一眼,心如明镜,问大夫人,“大爷呢?” 大夫人答,“王府这几日正忙着,脱不开身,今日天没亮就走了。” 谢老夫人也没再追问,直接开门见山,“二房如今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银钱是一分都没了,二爷和二夫人又不在府上,你们当大伯的总不能不管,且往日府上的开支,都是二房在出,这些年花了不少出去,平日里对你们,也没少帮衬,如今遇上了困难,都是一家人,相互照应,把这一关度过去。” 怎么度? 二房这回那可是一分都没了,破了产的。难不成今后都要他们大房来养?大夫人这两日从那发财梦里醒了过来,便一直在担心二房会不会反过来向他们讨钱。 终究还是来了。 大夫人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是我们不帮,大爷的俸禄,摆在眼前大家都知道,就那么多,屋里这么多张嘴吃饭,算上顾姨娘屋里的,咱们大房一共几十张嘴,老二媳妇又刚生不久,且不说大人离不得补品供着,小的还是个奶娃呢,还有府上每天的开支,下人们的月例。老祖宗这儿,今后咱们总也得管吧……”苦涩得咽了一口气,是真的伤了心,“你说这好端端的日子,被一个新妇败了家,往后还让我们怎么活……” 她弄不明白,那温二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怎么老夫人和老三还不把她扫地出门。 闻言谢老夫人冷‘哼’一声,“你也知道府上的开销大,往日你们大房一家子都让二房养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替他们哭?” 大夫人一噎,“母亲这话说的,我大房这不是手头上没银钱吗……” 谢老夫人怒气一下窜了起来,“那如今二房也没了银钱,你们就不活了?” 大夫人被谢老夫人一斥,不仅没觉得心虚,随性同她摊牌了,“咱们之前不是没提醒过老三,早告诉他,库房不能交到才刚进门的新妇手上,他不听。老三媳妇囤粮食时,我也不止一次提醒她,早些卖出去,图个稳当,可她非不知足,如今败光了家底,冤谁?”扫了一眼对面的三公子,到底没底气同他对视,目光略过,撇过头道,“老三这不还有一份官职吗,待日后上任,也能拿俸禄。” 那么大人了,自己不会养自己? “母亲知道,承基马上要去东都,这一笔钱还不知道上哪儿去凑呢,家里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母亲这儿,身为儿子媳妇,咱们应该尽孝,屋里的一应花销我认。可除此之外,我大房实在没有银钱来养闲人。” 就老三那大手大脚的花钱法子,谁养得起。 还有温二,那等败家子,她恨不得把她扫地出门呢,今后还要她拿银子去养她,不如气死她得了。 谢老夫人讽刺一笑,“大爷也是如此想的?” 大夫人面色坚决,不退不让,一言不发。 谢老夫人还欲再说,谢劭缓缓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同老夫人道,“祖母放心,孙儿四肢健全,饿不死。”也没再呆下去,一人先出了院子。 气候已到了春末,世态炎凉,眼里的景色突然也跟着变了,沿路的牡丹和几颗海棠,不知何时已有了败落之气。 倒也从未想过要依仗大房,可适才那番人人避他如蛇蝎的情景,多少还是有些刺心。 连闵章都看了出来,替他一道想起了办法,“公子在府上已经不太受待见,咱们还是去找周公子吧,一个月还能有十五贯呢。” 谢劭当没听到,“明天问问崔哖,有没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儿。” 什么活儿能配得上他凤城纨绔的身份。 以崔公子的性格,闵章觉得自家主子要是找上他,八成还会背上一笔可观的债务。 这头一副凄凉落魄摸样刚从院子里出来,便遇上了从温家回来的温殊色,小娘子同样一副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一瞧便知道,必然也在温家碰了壁。 两人一个站在长廊头上,一个站在长廊尾巴,四目相对,眸子里的凄惨不言而喻。 当真是一对落难夫妻,谢劭别开头,温殊色垂眼走到他身旁,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郎君,小心翼翼地问他,“祖母怎么说的?” 谢劭不搭腔。 “郎君放心,谢家大伯乃节度副使,俸禄高,往日郎君给了他们那么多银钱,如今郎君有了难处,定不会不管。不像我,回去一趟,别说借到银钱了,连口饭都没得吃……” 谢劭:…… 她倒是会往人伤口上撒盐,仰头看了一眼日头,早过了午食的点,谢劭也没吃饭。 除了昨儿中午那顿,之后便没有一顿能果腹的东西,日子竟过到了这般境地。 他一阵沉默,小娘子突然扯了扯他袖角,垂眸看过去,便见小娘子怯怯地问,“郎君身上还有银钱吗?” 谢劭额角一跳,他还有什么银钱,昨夜剩下的二两多银钱,买了两壶酒,如今就只剩下一两了,这还算有银子吗。 不等他发作,小娘子从袖筒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剥开好几层油纸,里头是一块馋人的酱牛肉,小娘子咽了一下口水,眼中虽有不舍,却毫不犹豫地递给了他,“郎君吃吧,我一点都不饿。”
第33章 往日他哪顿不是山珍海味,酒菜一日之内从不重样,怎会稀罕一块酱牛肉,偏偏前几天去了一趟庆州,风餐露宿,啃了几日干馒头,做梦都在想着凤城里的美食酒肉,结果人回来了,家里却突然破了产,往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酒楼里的酒菜是有,他却吃不起了,此时肉香入鼻,胃腹一阵紧缩,不馋是假的。 再看小娘子,手里的酱肉送到了他跟前,目光却迟迟离不开。 温家是什么状况,他也听说过,温家二爷负责赚钱,温大爷负责为官,同他谢家的情况倒是一个样,大房也是个只进不出的主,这回破产,温家也没能幸免,今日她回温家借钱能讨到什么好处。 有了先前谢家大房作比较,小娘子递给来的那块肉,便显得格外有情有义。 败家是败家,好在不是个忘恩负义,吞独食之人。 患难见真情,也算不幸中的一点小安慰。 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同一个小娘子抢食不成,谢劭深吸一口气,想把那股勾人的味儿隔在鼻尖之外,神色却突然一顿,只觉得那股香味莫名有些熟悉,目光重新盯向她手里的纸包,面露怀疑,“这东西哪儿买的?” 小娘子没有半分隐瞒,目光亮堂堂地看着他,“醉香楼。” 谢劭眼皮子一跳。 小娘子接着道,“我听方嬷嬷说,郎君最喜欢去醉香楼,这不今日我把首饰都当了,特意去醉香楼给郎君买了酱牛肉,对了,还有酒。”小娘子一脸雀跃,埋下头如同变戏法,又在自己的宽袖底下掏出了两壶酒,白瓷做成的精致酒壶往他眼前一晃,冲他一笑卖弄道,“郎君知道这什么酒吗,醉香楼跑堂的人说,是他们酒楼最好的酒,名叫‘醉仙’,我特意尝了味儿,确实香,唯独价格稍微贵了一些,一壶要一百两银子,不过我今日当的银钱刚好够……” 这两日受得刺激太多,谢劭腿肚子都软了。 昨夜他怀里揣着二三两银子,在街头徘徊了一夜,没钱买的美酒,她买了回来。 二百两银子。 外加一块酱牛肉。 还当真是有多少用多少。 当初自己到底是有多眼瞎,才会觉得她能治家,跟前这位小娘子败家的本事,他怕是自愧不如。 可到底卖的是她自己的首饰,他没有资格发话,“你吃吧,我出去一趟。”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先去找崔哖,瞧瞧能不能先寻个活儿。 可小娘子非要同他同甘共苦,人都走了,还冲着他的背影倔强地道,“郎君不吃我也不吃,我等郎君回来。” 不知道自己主子心中是如何想的,闵章被感动到了,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劭,说出了自己对这位新夫人的第一句评论,“主子,奶奶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就是花钱有些大手大脚,竟然比主子还狠。 二百多两银子呢,主子身上才一两不到…… 谢劭已经没心思说话,被那股熟悉的酒肉香味儿熏得晕头转向,四肢无力。 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祥云才忙往后退两步,一边捏住鼻子一边捂着腹部,仰头翻着白眼,“娘子赶紧包起来吧,奴婢不行了,太饱了,闻不了这油气。” 今日温殊色确实是回了温家,也确实如她所说,在温家一口饭都没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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