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有此打算。 谢劭转身往醉香楼里走,崔哖一把将他拉住,“谢兄,今非昔比,咱们还是换个地方。” 现银没了,他谢家还有那么多的铺子在,不至于连醉香楼都去不了,连一壶酒都喝不起了? 谢劭充耳不闻,继续往前,没走两步胳膊便被崔哖死死地拖住,硬把他拽回了路上,“谢兄,今日我已经备好了酒菜,就在旁边的茶楼,那里清净,咱们说话没人打扰。” 谢劭顺着崔哖的手指头往过去,温家的茶楼。 也行。 温家的茶楼以菜式和水产为主,主打吃食,没有琵琶琴声,也没有姑娘,谢劭曾光顾过。 同温殊色成亲后,也去过一回,那掌柜的一见到他满脸堆笑,回头冲着里面的人吼了一嗓子,“姑爷来了。”陆陆续续的“姑爷”声不绝于耳,太过于热情,他有些不太习惯,再也没来过。 今日进门却清清凉凉,上回的掌柜也不见了,换了一张新面孔,倒是对他旁边的崔哖点头哈腰,颇为恭敬。 换了掌柜,不认识人也正常。 几人上了二楼,崔哖招来小二上菜,“把最好的都拿出来,好好招待咱们谢公子,还有好酒,都上,动作快点。” 小二弯腰点头,“是。” 俨然一副老板的架势,平日里他崔哖本就是这个模样,谢劭也没在意,问他,“粮食是你卖给温二的?” 该来的总得来,崔哖掀起袍摆坐在他对面,怕他承受不了自己接下来的话,便先道,“谢兄,当日可是你说的,谢家如今是嫂子当家,让我有事找嫂子的。” 看吧,一招失策,用人不当,自己把自己的路全堵死了。 谢劭无话可说。 “她用了多少银子?”库房和嫁妆都掏空了,想必崔家一粒米都不剩了,他崔哖怕也没少对她趁火打劫。 崔哖轻咽了一下喉咙,没直接告诉他,先给他讲起了这场粮食大战,“嫂子的脑子其实很聪明……” “嘁~”谢劭直接转过头。 她聪明,能把自己弄得身无分文? 崔哖无法反驳,慢慢地同他说叨,“嫂子最初买的粮食,确实很划算,一百钱一斗米,连夜收了米铺子,连陈米都没放过,险些把我的饭碗都抢了,这事谢兄也知道,我还没上门呢,嫂子倒先找过来了,进门便扬言买我崔家的粮食,谢兄既然已经发了话,家里的事是嫂子做主,见她非要买,我念着咱们的兄弟之情,只能勉为其难地卖了。” 倒也没有他说得那般为难,铺子以八折的价格抵押给他,他不要,温殊色就去找别人。 崔哖目中露出钦佩,“后来那粮食价格,谢兄人没在凤城,是没见到,大米从一百钱涨到了六百钱!短短八九天的功夫,翻了六倍,小麦和豆类更是十倍往上涨。足以见得,嫂子是个做生意的料,看准了商机想做个大买卖,这才把谢温两家的银子和铺子全都投进去买了粮食,本是万无一失,稳赚不赔的生意,坏就坏在洛安的将士……” “等会儿。”谢劭脑门心一跳,循着他适才的话倒回去,“你说什么,什么铺子。” 这一刀终究得刺下去,崔哖没再绕弯子,“嫂子在我这儿买的粮食,没给现银。”手指头轻轻地磕了一下两人跟前的木案,“这家茶楼是我的了。” 完了又偏头,指着斜对面谢家的胭脂铺子,“那个。”还有水粉铺子,“那个。”街头和街尾那几家看不见,总之,“谢家和温家的铺子,嫂子都抵给我了。” 崔哖冲对面脸色凝固的郎君,报以和善的微笑,“所以,谢兄现在,可能已经倾家荡产了。” 现银没了,铺子也没了……不就是倾家荡产了。 谢劭目光呆滞,迟迟都没反应。 崔哖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承受不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放心,今儿这顿饭,我请谢兄,谁没个困难潦倒的时候,人生无常,关键咱们要学会适应,这不谢兄已经当官了吗,从今往后就是谢员外了,指不定有另外一条阳关大道……” 谢劭突然起身,动作太快,险些把自个儿绊倒,伸手及时扶住案角。 崔哖慌忙起身去扶,同情地道,“谢兄,节哀。” 谢劭懒得理他,紧咬牙关,浑浑噩噩地下了楼,周邝和裴卿也赶了过来,两人翻身下马,见人从里面冲出来,脸色一团死灰,便知道应该什么都清楚了。 两人齐齐上前安慰。 “谢兄。” “谢兄……” 谢劭一抬手,他什么都不想听,前一刻怎么急急忙忙地从府上出来,如今便怎么急着回府。 周邝不放心,追着他的马匹喊了一句,“谢兄,不必如此伤怀,等你日后上任,这不每月还有俸禄吗。” 谢劭留了个马屁股给他,风风火火赶回谢家,门房一见他回来,便交给了他一封信,“三公子,二爷刚让人捎回来的。” 随手接过撕开,信纸上就几个大字,“吾儿意志坚定,为父不惧。” 是回复上回裴元丘来游说他之事。 且不说这话如同放了个狗屁,没半点作用,这个时候才传回来,有事要指望他,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谢劭想起了什么,转头把信纸塞给闵章,“你去告诉他,他的儿媳妇儿把他那堆养老的金子都败光了,再告诉二夫人,她的铺子也没了。” 闵章对他是唯命是从,立马点头转身。 “等会儿。”他又叫住了她,“就说她全买了粮食,都捐了。” “是。” 一个新妇刚嫁过来,人还没见到呢,先告她一状,无论是什么理由,两个老的听了印象必然就差了,那败家子还没见到公婆,先失了名声,往后还如何在长辈跟前立足。 祸不是她一人造成的,他也有责任,扶额又同闵章道,“罢了,你回来。” 这败家娘们儿,简直能捅破天,他定要去好好问问她,谢家如今到底还剩下什么。
第31章 疾步回到游园,却见东厢房门前多了两副生面孔,看模样似是成衣铺子的人。 不等人通传,谢劭径直踏步跨进了屋,人刚冲到珠帘外,便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我这都是没穿过的,崭新的,怎么就退不了呢?” “铺子的规矩,离了店,若非衣裳的质量问题,咱们一概不能退换,三奶奶也算是咱们的老客户了,规矩应当清楚,若是三奶奶对这些衣裳哪儿不满意,咱们可以再拿回去修改,但是要退银钱,实在是抱歉……” 谢劭掀帘入内,便见屋子内摆着两口漆木箱,里面一堆的绫罗绸缎。 色彩鲜艳,全是成衣,看成色当是全新的。 温殊色皱着眉头,似乎是一筹莫展,见谢劭回来了,起身唤了一声,“郎君。”再转头同成衣铺子的老板低声祈求道,“婶子你看,不全退,退一半也成,大家都知道,这回我把粮食全捐给了战场,谢家和温家已经掏空了家底,手头上实在是没了银钱。” 成人铺子的老板自然知道,谁不知道?今儿一早外面便传得沸沸扬扬,温二娘子用了近万石粮食买了三个官职。 温家二爷和温三公子,还有谢家的这位三公子如今都是员外郎了,各自还挂了推官的职位,虽说是九品,可也是编制内真正的官员了,旁人寒窗十年苦读,也不见得能有此成就,有钱人家就是不同,大手一挥,随手便能买个官来做。 铺子老板抿唇一笑,“三奶奶真是折煞了老妇,这凤城谁不知道谢家和温家家底深厚,不过是几件衣裳,三奶奶说穿不起了,不是逗老妇吗。”转头看向刚进来的谢邵,“咱们的谢员外财大气粗,三奶奶嫁进谢家,还能让您受了委屈不成。”生怕她再来缠上自己说叨,退后两步,“三奶奶时辰宝贵,老妇就不耽搁,先告退了。” 人一溜烟儿出了屋,领着自己的两个仆人,脚步匆匆地出了游园。 屋内只剩下了两位主子。 被她这么一打岔,再看看漆木箱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适才谢劭冲进来的那股劲儿,如同茶盏外溅的一滴水珠子,起初汹涌,滚了一半,越流越慢。 不难看出她在干什么。 穷得要退自己的衣裳了。 谢劭今日一觉睡醒,接连遭受了两回撞击,如今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意外的了,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真到了如此地步?” 温殊色不吭声。 跑了这半天,不止头晕,腿也软,谢劭走过去一屁股占了她的安乐椅。 还没来得及发问,小娘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先对他诉起了苦,“衣裳好好的,一回都没穿过,十两银子一件,我要她退我八两她都不乐意,这不就是奸商吗。” 谢劭:…… 两人都是娇惯出来的主子,何时有过这般斤斤计较的时候,别说十两银子,百两一件的衣裳,换做往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越是这样,谢劭的心越是坠到了谷底,还是一次给他个痛快吧,转头示意在她坐过来,“我有话问你,你坐。” 比起最初,他此时已算是冷静。 温殊色乖乖地坐在了他对面的圆凳上,“郎君你问。” 他偏开头,不去看她那张无辜又欠揍的脸,尽量心平气和,“铺子也没了?” “嗯。” 虽说已经知道了答案,可从她嘴里得到肯定,终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轻松,手掌捋了一把脸。 她温二,挺有本事。 又捏了一下浑噩的脑子,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同我说说,怎么没的。”这么多家产,谢家和温家两座金山,她到底是用什么本事花光的。 温殊色想了想,自省道,“怪我太贪心。”屁股往前移了移,咽了下喉咙,看着跟前脸色如死灰的郎君,打算同他细说,“郎君不知道,那几天粮食的价格有多诱人,闭上眼一睁开,价格又变了,一两银子变成二两,再变成三两,四两,我承认我是个俗人,没经得住诱惑,这不除了大米,后来我见那价格一直猛涨,我又去买了小麦和大豆,就……”再回忆,简直就是痛苦,“买的时候价格有点高。” 那么多的银子,突然没了,她自己也伤心啊,肩膀一耸,‘嘤嘤’的哭了起来,“本来还想独吞,哪知道最后被人一锅端,讨粮的将士一来,凤城里只有咱们家有粮食,我能怎么办呢……” 她捂着脸抽泣,伤心欲绝,那模样真真是悔到了肠子里。 对于她的这个‘点’谢劭吃了几次亏,已完全明白了。 这怕是花了高价购了半个仓吧。 他不存任何希望,问她,“还剩多少。” 本以为小娘子会直接摇头,却见她抹了抹泪,“郎君等会儿。”突然起身,去了屏风后,摸索了一阵出来,怀里抱着一堆的金簪玉簪和各种金银玉首饰,“哐啷啷~”地给他倒在了跟前的木案上,“还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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